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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1 / 1)

古木、杖藜、桥东。

杏花、春雨,杨柳。

杨柳垂风,喜字过桥东。

史仗义被那两个憨子——雪山银燕以及皓月光截住的时候,他距离道域仅有百米不远,那两个被

他当成进道域大闹一场的挡箭牌正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半大的娃儿,一个扇着芭蕉蒲叶,一个举着竹筒清水,很累,却敢怒不敢言。

雪山银燕痛心疾首,抢过芭蕉蒲叶,道:“二哥!他们只是小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虐待他们?!”

皓月光满脸失望地抓起竹筒清水,道:“史仗义!连小孩子都能下得了手,你果然不可救药!”

呵呵。

“拜托咧,你们看看清楚,”史仗义揪着两个孩子的衣领提起来,“蒲叶扇的风给了他,竹筒里的水本尊一次都没喝过,本尊才是最受苦的那个人好不好?”

话音未定,被他提起来的两个孩子先哭了出来。

“呜啊!!讨厌鬼……你放开!!”

“你这个骗子!你还说要带我……找爹亲呢……骗子!”

“呜呜呜,我快喘不过气了啦……”

“讨厌鬼!坏蛋!变态!你放开!啊……”

轰然爆发的哭声充满了委屈和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好不可怜,史仗义瞬间察觉到投注于自身的视线再度凌厉几分。

“二哥/史仗义,你太过分了!”

雪山银燕同皓月光心疼地抢下孩子,抱在怀里安抚宽慰。

“别哭啊,你们现在安全了。”

哪里不安全?什么时候不安全?有本事你指出来给我看看!

“对不住,二哥太不知轻重了。”

我不知轻重?我不知轻重?!

“史仗义,快跟他们道歉!”

做梦。

“二哥!”

叫我二大爷也没用!

孩子都是敏感的,察觉史仗义毫无悔改之心,只是脸色黑了些,委屈中不由增添数笔愤怒,于是便趁着三人眼神交战的间隙,两人默契地对史仗义竖了个小指,又吐了吐舌头。

慷慨激昂的两个人自然是没有看见他们怀中双胞胎的小动作,但史仗义却尽收眼底。

发黑的脸瞬间青筋暴起。

“小鬼,胆子不小啊……”

“哇啊啊啊!”孩子委屈到了极点,又默契地捂脸,瑟瑟发抖地控诉道,“他恐吓我……”

史仗义:“……”

“大哥!”

“史仗义!”

所谓熊孩子自有熊孩子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

添油加醋并上过度渲染,史仗义成功登上了心狠手辣公报私仇连小孩子都欺负的恶人,然后在两个大人既愤慨又失望、两个孩子既得意又委屈的状态下,史仗义运起轻功先行回到了正气山庄。

迎接他的是如今正气山庄里唯一的女眷,忆无心。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女孩天生丽质,眼里闪着光看人的时候多会给人被崇拜的错觉,史仗义假咳一声,拿起派头道:“史艳文死了没?”

话一出口,女孩看他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味的无奈。

史仗义突然想起藏镜人说不定也在正气山庄,连忙补充道:“他还活着吧?”

“他们都在等你,”忆无心驾轻就熟地牵起修罗魔尊的手,忧心忡忡道,“大伯身体已经没有异样了,就是不醒,温皇先生也没办法,自个跑到院中喝茶去了。前辈就说等你来,可是三哥和皓月光一直不见人,大家就只好轮流维持住大伯的心脉,前辈还说大伯以前发作过一次,在什么儒门天下,爹亲细问他又不说,前辈又说——”

“停停停停!小妹你说话实在太快这样是要人家怎样听明白?”史仗义被她的口若悬河念得头疼,连忙打住,“你就说史艳文现在是怎样,活着,还是死了?”

忆无心正想回答,就觉手心一空,史仗义脱手而出。

“算了,本尊自己看。”

忆无心:“……”

史仗义踏入堂内时,罗汉塌前的藏镜人适时给了他一个眼刀。

史仗义翻个白眼,一不小心又对上俏如来的视线,被那眸中的欣慰看得浑身不舒服,视线忙移动到素还真和史艳文身上。

史艳文是靠着素还真肩膀的,没什么精气神,素还真额上有几滴虚汗,白发在烛火下蒙上浅浅光辉。

不得不说,两人确实很配。

但是。

这个和谐的场景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史仗义多少了解苦境的事,素还真先天高人的外壳下,弯弯绕绕的腹黑心思让人防不胜防。

这么失礼而多余的动作,若说不是故意,史仗义很难有其他猜想,至于故意为之的理由……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怎么?”史仗义痞里痞气地做着样子,问素还真,“无计可施了?”

素还真垂眼看着史艳文灰纱掩盖的手腕,对其视若无睹,半晌,藏镜人就要等不及开口催促时,素还真掀开了厚重的锦被,扶着史艳文的腿盘膝坐好:“坐这里来。”

虽然很不喜欢他的语气,但史仗义还是听了,他坐在床边,颐指气使地翘起二郎腿,道:“说吧。”

“你不需要做太多,艳文应该在你身上留下了他的力量,这份力量会随着你的靠近自行回归本身,力量回归后,他会深陷梦中,素某必须将他接出来。”

“我记得上次你用了五日,这次你要多久?”

“远离苦境对他无益,也许不止五日。”

史仗义盯住他的双眼:“……素还真,你这句话最好是在开玩笑。”

“……”

“……该死!”

这算是他十二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佛者的印记镌刻入魂,既压制了他,也帮助了他。佛法沐身之刻,寂静、妙洁,空灵的梵唱洗涤身心,他感受到了喜悦。

无可代替的喜悦,这喜悦几乎要盖过了他身上的疼痛。

史艳文注视着水中的自己,眉宇间淡淡的笑容,他微微侧头,浸透莲香的温热气息喷在耳边,将他的脸也渲染发热,仿若冬日过后绽放轻抚心口的阳光,温暖包裹住全身。

弯眉重情思,悉堆湛蓝眼角。

他笑了笑,看水中莲花盛开,素还真将他带上莲台。

花瓣浮幽波而去,史艳文捞起一叶浮萍,防止它以卵击石地碰撞在莲座上,不让它受到半点伤害。

波澜造作成的动荡,缱绻交缠,一时激烈一时柔和,张罗开来又是满目凌乱,映出远山含黛,入眉间轻呢,似梦高唐。目下一点,是珠玉恍然,莲心微动,想起美人点朱砂,拈花呷旎,不觉又是津口送渡人。

再回眸,荷叶浮萍已随波而去,佛光漫照之处,水天交接,苍莽无际。越过天际,浮萍落在衣袖上,莲香萦绕于发尾。

这是他从梦中带出的喜悦,镌刻在一袭白衣之上,着腕扣一合,处变不惊的雅人深致里更多器宇轩昂,还有收放自如行云流水般的风采逼人。

白衣加身,史艳文还是那个史艳文。

“要出去了,”素还真捡起发带,带着得逞意味的深长笑容,“身体启发之于心灵,艳文该不会又在原地摔倒一次吧?”

滚热的洗澡水早就冰凉,史艳文绕出屏风,略略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梦中如何,现实还就如何。

史艳文扬起嘴角,又想起外面都是自己的孩子与兄弟,还有一位朋友,本就年轻的脸再配上这样上扬过分的笑,未免失了仪态。

须臾,他调整表情,将门打开。

脚尖迈出一刻,素还真到他身边,拂尘挑着他及腰的头发,幽幽叹道:“‘乱我心中,今日之日多烦忧。’艳文如此拘谨,叫素某如何自处?”

脚步微顿,史艳文闭目沉思,不久,推开他略显不正经的动作,睁眼复笑:“就给你个方便。”

素还真说得对,他不该如此拘谨,对他们而言,这道分别只是半年。

不可让重逢平添烦恼。

……

“半年不见,”史艳文目不斜视,与院中落子的神蛊温皇感慨,“方才回归,便劳动先生大驾,实在过意不去。”

神蛊温皇两耳不闻窗外事,独身在正气山庄的孤院摆棋许久,竟成了正气山庄中第一个与史艳文对话的人,却也格外从容:“史君子客气。”

史艳文望着前院的方向,那里很热闹,有孩子的打闹声,有女孩的轻笑声,还有几个青年的谈话声。

正气山庄多年来,倒是第一次这么齐全。

“他们都在吗?”

“都在,”神蛊温皇意有所指道,“所以温皇才不得不离开啊。”

“哈,温皇先生,你这才叫客气。”

他回头看素还真:“艳文要和他们去说会话,或许要很久。”

“久吗?”素还真眉宇间闪过意味不明的复杂,“不会比你在苦境的时间久了。”

曾经,和将来。

史艳文敛眸:“要放弃吗?”

放弃带我离开。

“不,”素还真选择摇头,他目光灼灼,宣誓般的语气,“素某不会放弃,艳文,你也不会有放弃的机会。”

“你果真是有备而来啊,”史艳文无奈,“不过……我答应你。”

素还真微愣。

“艳文也不想死。”

史艳文下了台阶,将桌上白子棋盒换了方向。

神蛊温皇挑眉。

史艳文分拣棋子:“温皇先生,独弈何趣?不如与艳文好友走上一盘,好友以为如何?”

素还真起袍落座:“棋艺不精,阁下切莫嫌弃才好。”

神蛊温皇对上素还真的双眼。

那双眼睛不露收敛凌厉时,总给旁人如沐春风的柔和,有所锋芒时,总是不动声色给人胆战心惊的惧怕,素还真的凌厉大多数都被温和包围,所以落入他算计的人总是无知无觉。

而神蛊温皇其人,就算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你他的算计,你也不一定躲得开。

一者稳健,一者趣味。

“艳文曾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就请温皇先生替我讨回公道了。”

史艳文笑了笑,转身离开,若非家事在前,他真想留下来看看。

素还真执棋,落子,十七之四,其声微小,仿若无音,他谦虚道:“温皇先生,还请一定要手下留情。”

神蛊温皇贴子而上,并出两指,落子有力,回道:“彼此彼此。”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那边,史艳文踱步而出,白衣加身,更见往日光风霁月。

史艳文在拐角的地方遇见了迎面而来的雪山银燕,他大概是被谁气狠了,走路带着横冲直撞的气势,乍见白衣时没能收住脚步,一下子就撞在了史艳文的身上。

史艳文被他撞地后退一步,差点跌倒,还没站稳就忍俊不禁道:“傻孩子,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莽撞?”

雪山银燕这时才看清撞着的是谁,老老实实地收了脾气,厚厚的嘴皮一颤:“爹……亲。”

“嗯,”史艳文揉着手臂,看他满脸通红,语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乖巧地站着,揶揄道,“才半年时间,银燕就长个儿了,连爹亲都比不上了。”

雪山银燕被袖子掩住的手已经抓得咯咯直响,嗫嚅半晌,道:“不是的,爹亲……不是银燕长高了,是爹亲变矮了。”

史艳文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倒见拐角之外数步,廊间下风口放花盆的地方,史仗义冒出头来,讽笑连连。

史艳文没说什么,雪山银燕先转过身低声吼道:“二哥!你笑什么!”

“怎么?我还不能笑了?”史仗义嗤笑,“有本事你把我嘴缝——唔?”

史仗义未说完的话被一只秀气的手堵了回去。

忆无心郑重警告道:“二哥,你不能再欺负三哥了!”

史仗义拿下她的手:“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我都看见了,你刚刚趁着俏如来大哥没注意,净挑衅三哥了!”忆无心挑眉,“哦,难不成你敢做不敢当?”

史仗义何等人也?堂堂修罗帝尊,对个人间小女孩的质问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当下气氛正好,连忆无心的质问都觉得悦耳,便道:“是银燕自己反应慢,跟我有什么关系?”

忆无心惊讶:“二哥,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你不知道吗?”史仗义学着她惊讶的样子,“因为我是你哥啊!”

“哪有这种说话?难道当哥的脸皮就会厚吗?”

“那当然~~了,不然你看俏如来。”

“……”

雪山银燕看小妹成了史仗义斗嘴的新对象,登时急了,史艳文却一把拉住他,道:“银燕,爹亲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你扶爹亲去院子里坐坐吧。”

“啊?”

“不用管他们,自有人管的。”

雪山银燕托住史艳文的手臂:“可是……”

“臭、小、子!”藏镜人石破天惊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看吧,”史艳文边走边道,“管事的人来了。”

雪山银燕立刻放下了心,扶着史艳文在院里的石椅上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看着史仗义倒跳一步,依旧嘴硬:“联络兄妹感情。”

藏镜人看样子就要挥动盾牌拍死他了。

好在忆无心扯住了他的手,也没用多大力,藏镜人却被他扯住了,忆无心欢喜道:“爹亲,二哥刚刚说他是我哥哦!”

藏镜人愣了一下:“啊?”

“他亲口说的,”忆无心动情道,“他说‘我是你哥啊’!”

藏镜人脸色顿时精彩起来,看向史仗义的表情蓦地柔和了一分:“哼!”

雪山银燕欣喜于这样“家和万事兴”的场景,将方才自己被气到脸色发红的样子忘了个干净,招手道:“二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是我误会你了!”

没来得及反驳的史仗义:“……我真感动。”

史艳文失笑,微微侧头,却对上另一个拐角口静静站着的俏如来。

这孩子也和以前一样,若非必要便不怎么喜欢说话,就喜欢一个人思考,史艳文知道,除了那孩子本性喜静之外,还有就是他肩上的担子太重。

“精忠,坐过来。”

俏如来紧了紧手中佛珠,快步来到史艳文手边坐下,金色的眸子蠢蠢欲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反应未免太大了。

史艳文想了想,忽然悟道:“精忠,那件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

俏如来一定是在介意当初有人用他威胁史艳文入阴域这件事,虽然不知道这佛珠究竟是如何到了他们手中,但想必不难,俏如来再料事如神谨小慎微,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察觉。

“幸好爹亲无事……”

“你做得很好,”史艳文道,“如果不是你做得太好,爹亲这次回来,恐怕还有费心和幕后黑手对峙一次,那人……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道九之父。

俏如来摇头,眸中情绪渐缓:“他现在已成阴域唯一的罪犯。”

“只有他?”

“只有他。”

“……嗯。”

到底是一域之高层,这种丑闻能掩则掩,参与之人能少则少,否则一域民心不定,整个高层就要来一次大换血,甚至会有野心者趁机作乱。

这便是现实。

有时候一群人的罪过,要一个人来承担,而有时候一个人的成就,要一群人来分割。

史艳文并不意外,只道:“他还活着吗?”

史仗义带去苦境的消息太笼统,完美避过了史艳文要知道的重点,他不得不再问一次。

“还活着!”

回答他的确实藏镜人,他带着忆无心落座,听忆无心乖巧地叫了声“大伯”,藏镜人才继续道:“只是形同废人。”

史仗义走到阶梯口,席地一坐,道:“他是自废武功请罪入阴域,你们离开道域三个月,谁知道他还活着没?”

雪山银燕和忆无心没听懂这句话,但其他人却听懂了,俏如来怫然变色:“小空!”

“怕什么?”史仗义冷笑,不以为意,“本尊可没兴趣去折磨个废人,只是派人去把阵法拿出来,放心吧,他是人不是魔,被人抓住也无妨。”

“……”

史艳文皱皱眉,道:“精忠,爹亲想见他一面。”

“爹亲有事要问他吗?”

“几句话而已,不会动气,而且……故人托孤,艳文总要将那两个孩子交还给他。”

“爹亲不恨他吗?”雪山银燕忍不住问。

史艳文沉吟片刻,慢慢松口:“也许……恨吧。”

场面一时寂静。

许久,藏镜人忽地沉哼,顿扫冷肃默然之气:“恨就是很,不恨就是不恨,何谈‘也许’?”

史艳文无可奈何道:“小弟……”

“闲话休言,”藏镜人问他,“你要何时去道域?”

“小弟要陪我一起吗?”史艳文眼睛微亮。

“废话。”

史艳文会心一笑,道:“多谢小弟,只是艳文近日不便前去,艳文在等一个人。”

言及此,史艳文按住俏如来的手,道:“精忠,爹亲要找一个人,你能让尚同会帮帮忙吗?”

俏如来反手握住他的,柔声道:“爹亲请说,俏如来会尽力。”

真乖,史艳文用余光扫着另外两个儿子,还是觉得,真乖。

早在苦境时,他便无比喜欢素续缘在他面前听话无比的样子,将三个孩子的身影一一代入,却始终没有如今来得其乐融融见之忘忧。

史艳文略略失了神。

俏如来怪道:“爹亲?”

他本想问史艳文在想些什么,却见史艳文那张风华正茂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温和的笑容,眸如朗星,光风霁月。

史艳文微微歪头,像是锦瑟年华的惨绿少年。

他活得纤尘不染,也笑得越加开怀。

却不是因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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