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之一字含义太多。
史艳文来到这个世界是巧,进了不动城是巧,拥有这份能力是巧,弦首的出现也是巧。可如果这些巧合,都不是巧合呢?
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日落之后,子夜之前,红霞散去多时,遥远广阔的天空变得沉郁而压抑,繁星交相辉映,看起来却越加遥不可及。
一个适合休息的时刻啊,可惜,城里城外的人都不得安生,实在叫人烦闷,尤其对一个老人家来说。
屈世途看着瞬间少了三人的大堂,默默挽起了袖子。
史艳文惊讶地看着他,“屈管家你这是?”
“宵夜!”屈世途叹了一声,“没人给我们接风洗尘,那我只好自力更生了,顺便犒劳犒劳你们,唉,都挑在晚上打架,真是!”
……
史艳文仍旧去了城墙观战,那是个好地方,放眼望去,局势一目了然。创罪者这一行还是四人,却没有缥缈月和枯九泉。缥缈月此刻应被素还真截下了,枯九泉不知何故没来,倒也是好事。
三对四,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不过他们还应付的过来。素还真早有嘱咐,此战不过是虚晃一招,过过手便回城开阵,不动城建城材料特殊,混合阵法更是难以进入。敌方目的还在试探,他们显出适当的退意才能给对方适当的信心,不至于让局面脱出掌控。
正看着,史艳文忽觉身后细微响动,刻意放轻的脚步,偷偷摸摸贴着墙角石梯爬了上来,史艳文顿了顿,侧头一看,身着软甲的小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
蹲下身将人拉上来,史艳文拍去他手上的灰尘,这巨石垒成的梯子太高,他的脚又不够长,手自然闲不了的,“你上来做什么,小狐呢?”
小鬼头笑了笑,凑到他耳边,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城外瞟,“我肚子饿了,想起来找东西吃,屈伯伯还在准备,说让我来找你。”
还真是不心虚啊,史艳文将他牵到拐角,轻声问,“真是让你来找我,而不是让你乖乖呆着?”
小鬼头僵了一下,吞吞吐吐半天,“他只说待着,也没说在哪里待着,我就愿意在这里待着!”
“哈,”史艳文让他靠在身上,尽量掩盖住两人气息,“要看便看吧,但是不要出声。”
小鬼头仰头看着他,“你不赶我下去吗?”
“我赶你下去,你就要下去吗?”
“不要。”
“那就是了,”史艳文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而且魔吞童子如今也算声名在外了,被察觉也没什么奇怪,只是若只一人时,你就别随便上来了。”
小鬼头摸摸鼻头,“你真好说话。”
“比你之师尊如何?”
“嗯……半斤八两。”
该是如此。
己方劣势已显,创罪者一行见有机会,招式越加凌厉,燎宇凤同银豹对上剩下三人且战且退,并未开阵,看似勉强,脚步却不见慌乱。倒是苍鹰,死守不退,恍若余力不少,创罪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上次破我极招之人,也是你?”
史艳文微愣,看向苍鹰,苍鹰犹豫片刻后还是摇头,创罪者笑了一声,掌心朝地,地面瞬间龟裂,双手合势,一丝幽幽鬼气四面凝聚。
还是那招“枯魂坠落”!而且,速度很快!
不及思考,苍鹰凝气成剑,合纳剑气,凌空斩下!
“喝!”
两招对碰,庞大威压形成巨大波浪层层奔出,史艳文正待安心,却见一片乌烟瘴气中暗色流光闪过,风驰电掣般直冲而来!
史艳文忙捂住小鬼头的嘴巴,堵住那声尖叫,侧身在墙面一转,掀起的冷风吹起长发,雪白的身影在月下格外惹眼。他侧过头,白色的衣领挡住了半张脸孔,那双湛蓝的眸子却直直对上探寻而来的视线,没有错过那一点阴狠与惊异。
“……”抬起另一只手在脸上一抹,淡淡的血色在指尖滑下,史艳文微微闭眼,“原来如此。”
他早就察觉到了史艳文的位置,方才那一问,不过是在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实在是,坏了。
素还真最好快点解决枯九泉,若否,只待创罪者回去略问一问,麒麟星的身份怕就惹人怀疑了,虽然现下他与素还真的关联并非人尽皆知,但总归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苍鹰见情况有变,也不再多纠缠,趁势掀起满地尘涛,欲抽身退走。创罪者冷哼,突然跳至半空,双手摊开,提起全身真元,竟是比上次还要更加沉重的压力,浩如万马奔腾,“自我重回尘世以来,你是第一个,让我动用此招之人——焚天罪!”
此招浩大,但苍鹰也不是泛泛之辈,更加清冽稳重的剑气由内向外来回交错,如剑墙一般,燎宇凤与银豹对视一眼,双双后退至苍鹰身边,如山压力亦磅礴而下!
时机已到。
轰轰轰!
巨大的响动响彻九霄,史艳文带着小鬼头落地的时候被震的踉跄,乱石崩飞犹可见,史艳文竟有点心有余悸,虽然知道创罪者第一次试探必然隐藏了实力,但这次的确是出乎他意料了。
小鬼头一落地便紧张地拉着他问,“你怎么样?你刚刚手心突然好冷,是被伤了哪儿吗?”
史艳文摇摇头,擦干脸上的血迹,见还没有人过来,“没事,一点擦伤而已,不用紧张。”
“可你刚刚——”
“我现在有事吗?”史艳文打断他。
“无是无啦,可是刚才……”
“艳文体凉,不是什么大事,”城外烽火已止,想必苍鹰他们也该回来了,史艳文暗自蹙眉,继续说道,“你刚才在城墙上差点遇到危险,该想想怎么面对你屈伯伯的抱怨才是。”
小鬼头脸色一垮,“啊!对啊!等会屈伯伯肯定会骂我的!”
史艳文冲他眨了下眼睛,“这样吧,我不告诉他你去过城墙,你也不要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别人,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可好?”
小鬼头方才垮下去的脸色又好了起来,但仍有些不安,又想说些什么,史艳文却嘘了一声,将他拉到身后,对着前面道,“你们没事吧。”
银豹摘下面具,“有惊无险,你呢?”
“无事。”
苍鹰指了指小鬼头。
史艳文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便拉着往里走边道,若无其事道,“他是饿了睡不着,对了,方才屈世途说要犒劳你们,快进去吧。”
素还真回来的时间在后半夜,正巧在小鬼头吃饱喝足精力充沛时,见他回来便猛地扑上去,师尊师尊叫个不停,又说,“师尊,你这身衣服好帅啊!”
“师尊你回来的好晚,小狐都睡着了。”
“师尊……”
素还真无奈,“说了戴了面具就要叫我城主,你忘得倒快。”
小鬼头吐了吐舌头,“这里又没有外人,师尊还戴着这个做什么?摘了吧。”
素还真摇头道,“我与他们还有要事商量,时辰已晚,你还不去睡?”
“可我刚吃饱。”
“那去走百步消食,如何?”
“……我去睡了。”
那厢刀猿剑狼一身疲乏,见到屈世途为他们准备的软酥浓汤时又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地摘了面具就想奔上来,奈何各家前辈俱在,不得不束手束脚做个礼貌样,吃相像个未出阁的小姐,既难受又别扭。
这个年纪最麻烦,羡慕小孩子的无忧无虑想说便说想做便做,又羡慕前辈们的大度得体沉着稳重进退有度,可这中间的丈量,又不得要点。
史艳文越看越好笑,便劝他们干脆到厨房去,他们用眼神询问苍鹰的意见,见他点头才端着饭碗离开。
说起来,和小鬼头也差不了多少。
素还真和众人议事时,史艳文匆匆回了自己的偏殿,走的很急。
他有些不舒服,头重脚轻的,身体又像以往刚睡醒时一样冷的像冰块,晕晕乎乎地摸索到了床边,连床帘都没有解下便蒙头倒了下去,好在没有彻底晕过去。
明明方才并无任何不适,不过才下城墙,怎的又成了这样?幸好,未让素还真看到。
正是庆幸,忽又见暗中似有什么人靠近,影子一晃又消失不见,琴弦无人挑动亦传出阵阵幽鸣,调子压的很低,倒像是催眠曲了。史艳文勉力张开眼睛觑了觑,除了冰纱随风而动之外,并没有人迹来过的迹象。
又是这样,白日便出现过一回,莫名其妙的心潮汹涌,琴弦自响清音,像是在平复,又像是在……
镇压。
不然,怎么连身体都动慢慢无力了呢?
心神不定,史艳文抓着床头的麒麟刻像坐了起来,夜里风凉,地面更是冷的沁人,可他竟像是感觉不到,摇摇晃晃地撑到琴台。
琴弦还在动,缓缓流淌出的婉转小调安抚了心中惊慌,史艳文迷糊地靠着琴台坐下,伏在边上听那曲调入耳如轻喃,埋入皮肉的朱砂突然散出一点暗红,舒缓倦意点点漫上眼皮,可现在又不是他该睡的时候,只好强打起精神在弦上一勾,“弦首,是你吗?”
自是无人回答,弦上却出了一个不符的单音,史艳文闭上双眼,发出一个极轻的笑声,亦不再问,等到一曲终了,心中所有的不爽也烟消云散,冷意渐消,睡意愈浓。
待琴终许久。
殿中又有一人踏入,华丽的紫色吸引月光驻足,看见史艳文席地而困忍不住轻叹口气,抱起人放在床上,顺手替他解了发冠。史艳文嘴角还有着轻缓柔和的弧度,来人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觉得好看又新奇,他自遇见这个人起,就从未见他做过一夜好梦,何况是梦中莞尔?就是脸上新添的这丝伤痕也有了美感。
可他忘了,这人现下,该是不会做梦的。
伸手替他提了提被子,又忍不住去碰一碰脸上的浅痕,不妨史艳文突然抓住了他,“弦首,”来人微顿,俄而,将他的手轻轻放好,正准备离开,又听他呢喃轻语,“聚魂庄。”
来人犹豫着用手拂过他肩上的头发,声音细不可闻,带着浅浅的喟叹,“睡吧。”
语言的力量何其强大,明明只有两个字,仿佛就能安抚心中的彷徨。
史艳文这一觉睡得极沉。
第二日也是醒的最迟的那一个,稚子幼童的笑闹声都穿破了天际,他才幽幽睁开双眼,收拾了下去。
昨日半夜只有小鬼头一人,今日又醒了一个,大早上便缠着素还真不撒手了,好在素还真此刻也不需有其它事情好麻烦,便由着他们,屈世途只在一边看着,叶小钗带了流星行和皓月光去了练武场,双秀不知在哪。
史艳文踏进厅中的时候,素还真正在指导两个孩子运招姿势。
“‘架子天天盘,功夫日日增’,招式不稳,气势不生,这半月之久,你们练了几次?”
小狐立马举手,软软的耳朵动了动,“师尊,小狐很乖的!”
这反应倒是迅速,素还真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抬手在小鬼头额上点了一下,“那你呢?”
“我、我也很乖的……”
这么没底气,怕是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吧?史艳文偷偷笑了一声,不欲打扰,转头又走了出去。
素还真抬头看了一眼,对悠闲许久的屈世途道,“好友,烦请你先带带他们。”
屈世途也看到了远处的背影,招手算是应了,扬声又讽,“去吧去吧,有了新人忘旧人,可怜我这劳碌命哟。”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
史艳文想去城头,本想看看昨夜战场变成了什么模样,路过练武场的时候却碰见了双秀,两人并排坐在边上的屋顶上,手上各自拿着一块烧饼。
“……”原来苦境的传闻,是真的啊。
纵身跳上屋顶,原无乡听见动静目光一转,十分惊讶,“你为何在这里?”
史艳文不明所以,“那我应该在哪里?”
“素还真不是在等你?”
“……”史艳文想起厅里的场景,又看着练武场上的几人,不觉苦笑,“他们师徒难得聚首,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何必去打扰?”
“打扰……”两人对视一眼,倦收天问,“你曾在琉璃仙境待过,不是外人,何谈打扰?”
史艳文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感慨道,“他是好师尊,也是好父亲。”只是怕触景生情,让人见笑而已。
原无乡歪头看他,“这是在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我有三个孩子,但我只记得他们的面貌,却记不全他们经历的事,”史艳文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不过,有一件事是难以忘记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倦收天与原无乡同时噤口,史艳文陷入了回忆,想的事情杂七杂八,看来那件事对他影响的确很深。
想着想着,史艳文突然问道,“你们知道聚魂庄吗?”
聚魂庄。
这地方很独特,也很微不足道,道家不曾记载,倒是口头相传有些隐秘,倦收天问,“可是那个每十年神隐、受诅咒的道家支脉?”
史艳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他们,“你们知道?”
原无乡点点头,“有所耳闻,那支脉行踪无定,吸取生魂来维持生机,魂魄越强大越佳。道家前辈尝有不喜此道,但因是末节支脉,法力渐失,也不忍生生灭之,但若原无乡所记不错,他们该是极度排外、同脉之人亦不准入内,你的线索若当真在那支脉里?”
“……”
“史艳文?”
“抱歉,我方才走了神,”他闭了下眼睛,那背心发凉的感觉又出现了,指尖都有些冰冷,“不过你方才说的极度排外,当真有那么严重么?”
倦收天道,“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听说弦首曾入内一探,出来后却只字未提、嗯?”倦收天蓦然反应了过来,“你既与弦首有赠琴之谊,想必有所探听,他难道未曾提过只字片语?”
他当然提过,那一趟入了聚魂庄怕就是因为自己,可是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的突然出现,一件是拘魂于庄内,却没有提到过什么“吸取生魂来维持生机”。
史艳文背过身,似随口一问,“你说的‘吸取生魂’是指,什么人的生魂?是……苦境的人吗?”
“好像——”
“艳文,。”
几人纷纷一愣,连练武场上的几人都停了动作,素还真出现的有点突然,好像一闪身就来了,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如遇大敌也不过如此。
他走到史艳文身边,面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伸出手邀请,“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史艳文看着他,或者说注视,他想看看那双睿智的双眸中有没有一些其它的东西。额间红芒默默闪烁着,那么艳丽,与冷淡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不知为何就冷了下去,一路降到冰点,冷凝的气氛逼得人呼吸都轻了下去。
看不出来,虽然史艳文也知道,他是看不出来的,若是自己真心要骗一个人,素还真也会看不出来。
所以太了解,其实也不是一件好事——真心理解你的苦衷,全盘接受你的决定,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不可以有一丝怨言。
素还真放下手,看向双秀,“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双秀一脸莫名,素还真虽然在问,但那神色肃穆严谨却一点不像是要听他们回答。
史艳文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好像落了灰尘,便放弃似地闭上了,片刻又睁开,喉咙上下一动,“很重要吗?”
素还真笑了一声,抓住他的手往来时路走了,“对你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
史艳文挣开他的手,大跨步走到前面,“我正在向他们打听事情呢,你这时机挑的可真好。”
“打听何事?或许素某能可知道。”
“消磨时间的小事罢了。”
“既是小事,就往后推一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