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无敌的骑兵已经被困住了。
他们无法跳过第二道壕沟,同样的道理,也无法跳过身后的第一道壕沟逃离,这是个陷阱,而他们已经掉进去了。
但王保保心中仍然充满不安。
对方太强了。
他们做到了魔族和人类都做不到的事情,在箭雨中行动自如,就算是射雕者,也没有找到多少机会。
不仅仅是因为那远胜常人的体型,更因为那机器一般精密的相互配合,这支骑兵在前后都无路可走的时候,向两边分开,两队在壕沟之间奔驰,以恐怖的速度扫荡着没来得及撤退的弓箭手,同时躲开了大部分来自第二道壕沟后面的攻击。
王保保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发现,只要看着项武的脸,这就不是太困难的一件事。
“这样不行……”
“不,只能这样。”
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弓箭手,至少敌军无法越过第二道壕沟,在战前的计划中,这已经是最乐观的情况了。
“他们没有披甲!”
王保保还是觉得不甘,战前的计算中,这支军队身披无敌的甲胄,但现在他们不是,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如果就这么放过,简直就是天予不取。
“他们穿着皮甲,”项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战场,“到现在,只损失了一匹马,所有人都只是受了轻伤,动作并没有变化。”
王保保没有再说话。
他并非毫无所觉。
任何领兵之人都会感觉到体型对人的影响,那是全方面的加强,无论是力量还是坚韧,乃至于受伤之后还能留下多少战力,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食量的增加,但比起好处来说微不足道。
但王保保没想到世界上会有比魔族还强的天生战士——当然,对面的敌人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是外来者。
“让一半射雕者撤下来。”
原本的计划中,只有到最后地方无力战斗的时候,射雕者才会进入战场收割,现在看来,就算没有了那无敌的重甲,要收割这些骑兵也一样要留到最后了。
“他们不是没受伤。”
项武大概是想安慰一下王保保,虽然他的语气干巴巴的。
“我看到了。”
情况至少比战前预计的要好,王保保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更何况本来这支骑兵出现的时间远比预计中早,要不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说不定大营早就该陷落了。
这么想着,王保保平静下来。
战场上又有了变化。
那只骑兵冲散了最后的弓箭手队列,然后消失在了火光之外。
“他们真的退了?”
“真的。”
项武笑了。
“夜战不利,远道而来,他们不但退了,而且今夜不会再来。”
“要安排夜袭吗?”
王保保没有动,对方是不是真的撤退,自然有游骑侦查,确定之后帅旗才能移动。不过既然项武说是,那就是了。
“一切依安排行事。”
王保保和项武几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计划中,就算对方的骑兵带着那无敌的重甲,也一样能守下来,现在只要照章办理就可以了。
很快,游骑就送来结果,敌骑在两边远离大营处越过第一道壕沟离开了。
王保保传令鸣金,大军回到了大营,外面自然有早就安排好的军队守候,以备不测。
夜晚重归沉寂。
回到中军大帐,王保保给几位奋勇在前的百夫长记了大功,然后各自散去,趁着晚上休息。
大帐中只剩下王保保和项武几人。
“我守夜,你们去睡吧。”
王保保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在之前的计划中,王保保不在时,项武三人可以顶替主帅的位置,决定一切战事,当战争开始之后,他们的轮换可以保证任何时候战事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这场长跑的开始。
项武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王保保俯下身,侧过脸,将右边脸颊放在冰冷的案几上。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无论如何,战争的进程比他预计的快,那是个好消息。
江南的乱事还未平息。
那不是皇帝的错。
“报!”
“来!”
一个传令兵走进了大帐:“夜袭队出发了。”
“不要贪功。”
“遵命!”
传令兵转身离开,王保保呆呆地看着大门。
火把燃烧的声音仿佛无比遥远,王保保重新低下头。
应该说,墨家是个惊喜,但对王保保而言,他们的计划并不是个好消息,那太耗费粮食了。
也许有一天,战争会在缺粮的消息中戛然而止。
王宝宝不知道那会不会就是明天。
“至少今天已经过去了……”
……
察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苍老。
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皇帝。
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五十年前,两人都还只是孩童。
皇帝天生英明神武,他拥有黄金血脉,就算只是个孩子,也是孩子中最耀眼的。
察汗则不同,他的父亲过于苍老,已经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魔族了。
但皇帝还是和他成为了朋友。
五十年是个过于漫长的时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察汗一直以为,这段本不该存在的友谊会在某个时刻走向尽头,但他没想到,先离开的人是皇帝。
他太年轻了。
当皇帝被刺,死去,祭奠,埋进陵墓的时候,察汗在自己的家里,一个王保保临时找的小房间里,安然度日,等待着遥远未来皇子们争斗的结束和与老友的最后一面。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察汗再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他在陵墓前,而皇帝在陵墓里面。
那时候,察汗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继任的皇帝会重用他,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现在,他发现,也许自己的,漫长的人生,已经随着前任皇帝的离开,戛然而止了。
这个世界不再有意义,只是一张背景。
“仓中……确实没有一粒米了……”
察汗眼前的魔族是他的旧部,因此没有浪费太长时间,就说出了真相。
察汗没有意外,或者说,他刚才实在太过意外,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