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洋鬼子还打碎了一只价值上千两的古董,难道就这么算了?”唐仁十分不甘心的说道。
“算了,就权当了咱们吃亏吧。”五十多岁的老管事说道:“这洋人的钱什么时候要过来过?”
这老管事虽然在唐家的地位不算多高,但是辈分却不低,所以听了对方的话,唐仁也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头,不过嘴上却还骂了安尔南一句,“该死的洋鬼子。”唐仁知道,老管事之所以劝自己放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忌惮安尔南的洋人身份。这几十年来凡是中国人和洋人发生纠纷,最后胜利的几乎都是洋人。可以说,面对列强的强势以及武力胁迫,即便是真的错在洋人那一方,在官府判案的时候也会颠倒黑白的支持洋人。因为官府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因此而引来了洋人背后的列强出面。
至于吃亏的中国人,大多数只能无奈的接受这种屈辱,而如果有人仗着自己家族势力庞大想要报复,那最后的结果肯定更加严重。只要是敢出手报复洋人的,无论对方是死是伤,最终倒霉的肯定还是自己。
就像这次,如果那个洋人安尔南执意不给那一千两或者他都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到时候唐家还能怎么办?囚禁了他或者杀了他?把事情闹大最终倒霉的十有**还是唐家。所以,与其最后双方闹得你死我活还不如就这样把事情了解了呢。
老管事知道,对于唐家来说,如果这件事情到此结束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可能会因此而损失上千两可总比最后引来列强和官府的干预要好的多了。
洋人安尔南跑了之后,人群很快散去,唐家的伙计们赶紧将正源瓷器店里收拾了一下,摔碎的瓷器全都被清理了一遍,然后重新摆上了新品。而受伤的唐仁和另外一个伙计则被送到了医馆里,医治了一番之后唐仁放了那伙计两天假期,而他自己也快速回到了家里,就在刚才唐家的老爷子唐正已经派人来传话了,要唐仁立马回去。
回到家里,不出意外唐仁直接被老爷子唐正给痛骂了一顿。唐正并不是生气唐仁放跑了那个安尔南,而是认为压根就不应该招惹那个洋鬼子,“你呀你,真是年轻气盛、无知无畏,你以为那洋人是那么好惹的?而且那个洋人还是南昌的天主教会的,这样的人就更惹不得了。两年前南昌的教案难道你忘了?”
“这些个洋人一个个嚣张跋扈、睚眦必报。一千两银子赔了也就赔了,咱们唐家还赔得起。可这次得罪了对方,你就祈祷对方回去之后能够忘了这事不回来找咱们唐家的麻烦吧。”
“那古董本来就是他摔碎的,他不照价赔偿也就算了,还想回来找咱们家的麻烦,还有没有天理了?”唐仁挨了一顿骂,很是不服气的说道。
“讲道理?”唐正冷笑一声,“你和一个洋人讲道理?你倒是想可他们还不愿意呢。他们什么时候和咱们中国人讲过道理了?那些列强和咱们老佛爷讲过道理吗?什么是道理,洋枪洋炮就是道理。到时候你不服又如何?豁出去也就是这一条烂命。”
身为唐家家主,唐正也算是半生荣辱经历了不小世事了,所以对于这件事情唐正看的很透彻。这并不是胆小不胆小的事情,而是形势比人强。为了一千两银子彻底得罪了洋人不值得,因为洋人背后有打的老佛爷都怕的列强,可唐家背后却没什么靠山,除了有点家产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对,还有一个在新军里当管带的唐杰,可是一个管带很多时候都不如洋人一句话管用。
其实唐仁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面子上有点抹不开而已,所以被唐正骂了一顿之后慢慢的也清醒了过来,想到这件事情可能引起的后果,当下也是后悔不迭,“父亲,那怎么办?”
“怎么办?多派点人去打探一下这个洋人的消息,看他去了哪里?都见了什么人?特别是看看他见没见官府的人。”唐正最怕的还是安尔南到官府那里施压,随后吩咐道:“如果情况真的坏到了那么一步,只能破财消灾了。”
如果那个安尔南真的去找了官府,唐正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到时候官府肯定会帮那个洋人出头的,自从上一个不怕洋人的江召棠死了之后,这江西地界就没有不怕洋人的官。现在这洋人说一句话恐怕比京城的圣旨都管用。
到时候只要官府一出面,唐家便是不妥协也不行。虽然唐家也是大家族,可向来民不与官斗,即便是大家族直接和官府对抗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为了避免洋人和官府借机将事情闹大,唐正也只能私下里破财免灾了。
明明是那个洋人安尔南的过错,可是最后很有可能却得唐家破财,一想到这种结果,唐正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世道如此,世道如此啊。”
随后,被赶出来的唐仁赶紧召集了唐家的几个家丁,将几人全都派出去打听安尔南的去向。如果安尔南直接离开此地不再纠缠此事那自然是最好,可要是安尔南执意揪着唐家不放,那唐家此次还真的免不了要耗费一番周折。
晚上,反馈回来的消息让唐正和唐仁两人都打破了心中的幻想,那安尔南果然不打算放过唐家。根据家丁打探来的消息,安尔南在离开了景德镇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此地返回南昌,而是绕道北上去了浮梁。景德镇虽然名气很大,可在这个时候级别上却和后世相差甚远,任它名气再大也只能算是一个镇,反倒是千年来一直得归属浮梁县管辖。在景德镇除了督造官窑的御器厂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归浮梁县令管。
而安尔南没有返回南昌反而是直接北上绕道前往浮梁,显然是打算在浮梁县令那里状告唐家。得知消息,唐家也不敢怠慢,立马派人前往浮梁打算疏通关系,同时唐正也备好了银子打算用以了解此事。
却说安尔南那里,在靠着火枪的威慑成功逃出景德镇之后,三人直接坐着来时带的马车绕道北上前往了浮梁县。直接返回南昌就此放过唐家,安尔南的心中想都没想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在唐仁冲他还手之后,安尔南心里便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一定要趁机讹诈对方一大笔银子。
冲洋人下手,下手容易事后想要了解此事却是千难万难。这些洋人在中国一个个鼻孔朝天,吃了亏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一旦他们向当地官府试压,最终倒霉的一定是冲他们下手的人。而这样久而久之,一些道德败坏的洋人便养成了借此发财的习惯,他们有时候会故意在地方上挑衅激怒中国人,而一旦中国人被激怒之后冲他们反击,他们便立即跑到官府那里试压让官府严惩冒犯他们的人。当然,有时候他们会将对方搞得家破人亡,有时候则会在拿一大笔银子之后放过对方。而此次,安尔南在看到唐仁胆敢向他还手之后,心里便已经打定主意,不将唐家撕下一块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在逃离景德镇之后安尔南并没有直接返回南昌,而是坐着马车去了浮梁。等他们一行人到了浮梁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个时候县衙里早已经结束办案,不过安尔南却不管那么多,直接让随从架着马车到了浮梁县衙门前。
下车之后,安尔南也不管门口人的阻挡,直接大摇大摆的往里面闯去,边闯嘴上还边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洋话。不过安尔南这一一来倒是唬住了县衙里的人。大家一见安尔南的所作所为便知道这个洋人不好惹,所以虽然嘴上不停劝阻安尔南不得擅闯县衙,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的站在他前面阻挡。
到了县衙里之后安尔南也没有客气,直接大闹一番吵着要见浮梁县令。要是其他人这样做估计早就被抓起来了,可是这次值班的几个捕快、衙役却都不敢把这个洋人怎么样,只得去禀报了浮梁县令梁世坤。
浮梁县令梁世坤年纪也不小,四十来岁的样子,到了这个年纪才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可见此人一生官场上的前途也就有限的很。而梁世坤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难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了,所以便苦心经营者自己的浮梁县,在任上没将浮梁治理的有多好,倒是用了几年时间将整个浮梁上下牢牢的掌控在了自己手中,除了那个九江关使、饶州同知等人监管着的御器厂之外,整个浮梁上下梁世坤说一便没人说二。
可以说身为浮梁县的土皇帝,梁世坤自是有一番气势与官威的,可是这次听得衙役禀报说县衙里来了一个闹事的洋人,梁世坤也是急慌慌的跑了出来。生怕洋人找自己麻烦的梁世坤在心里那是一阵担忧,不过想着自己这段时间也没和洋人有什么交集更是不曾的罪过哪一个洋人,这才放心了不少。
到了县衙大堂,梁世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耀武扬威的坐在自己官椅上的洋人,没办法西洋人的相貌特征和中国人相差太多了,就是个傻子来了也不会认错。进去之后看了一眼那几个一直在好言好语劝说洋人下来的捕快和衙役,梁世坤赶忙咳嗽了一声,然后装作严肃正经的问道:“怎么回事,如此吵吵闹闹的。”
“大人,这来了个洋人,非吵着要见您。”一个衙役见梁世坤来了,赶紧上前禀报道。
而这时,安尔南随身带着的那个翻译也是速度不慢,快速走到梁世坤跟前看了一眼没穿官服的梁世坤一眼,趾高气扬的问道:“你就是浮梁县令?”
“你?”梁世坤闻言当下便要发作,自是不认得这个翻译,可见对方穿着普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有身份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在浮梁敢对他这个县老爷如此说话那就是找死。可他刚要发作,突然见坐在上面的那个洋人乌拉乌拉的对着此人说了一堆话,当下心里的怒气生生的忍住了。看了一眼对方二鬼子的装扮,梁世坤知道这个人可能是那个洋人的翻译。
洋人的翻译那不但是洋人身边的人而且还是双方沟通的桥梁,梁世坤自然不会将对方问罪,所以很快梁世坤忍下心中的不快转身面向对方,和颜悦色的说道:“本官便是这浮梁县令,不知几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我们来告状来了。”翻译高声冲梁世坤说道:“我们家洋大人在你们浮梁被人无故殴打、勒索钱财,你这个县令要是不管此事的话我们就到巡抚沈瑜庆那里去状告此事,要是沈瑜庆也不管,我们就闹到京城去。”
“什么?”梁世坤闻言却是一惊,当下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在自己的辖区之内竟然有人敢殴打勒索洋人,梁世坤简直感觉天都要塌了。“是谁这么大胆,让本官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梁世坤心里愤愤的想到。
也无外乎梁世坤如此大的反应,毕竟当下洋人身边无小事,别说唐家的人不敢轻易招惹洋人,便是梁世坤这样的官吏也是一样啊。君不见两年前江西巡抚胡廷干就是因为南昌教案直接被免职了。可以说南昌教案和胡廷干没有一点关系,可就似乎因为这事是在江西发生的,所以胡廷干就要承担责任。胡廷干那是谁?江西巡抚啊,放在地方上那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可是这样的封疆大吏还不是因为洋人说被免职就被免职了。
而他梁世坤算什么,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县令,朝廷要办了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现在在自己的辖区之内竟然出现了殴打、勒索洋人的恶性案例,这样的事情要是捅到了上面或者洋人请出了背后的列强出面,那他这个县令肯定得承担责任,到时候一个免职那都是轻的。如此梁世坤怎能不提心吊胆。这事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甚至放在平时这样的案子都不用梁世坤亲自来审问,可是现在不但梁世坤得亲自过问,而且还得处理的漂漂亮亮的,让洋人满意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才能保住自己的官职。
转瞬间,梁世坤心里想了很多,随后便赶紧朝那翻译问道:“不知这位洋,洋大人是在哪里?被谁迫害的?”
“景德镇唐家。”翻译干脆的说道,“那唐家故意摔碎了一个古董却硬说是我们摔碎的非要我们赔偿上千两银子。我们家洋大人不同意他们便指使了店里的伙计殴打我们,要不是我们家洋大人手上有一把火枪说不定我们连命都得丢掉,你不知道他们打得可恨了。”说完,翻译还在梁世坤的面前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口。
而不只是那翻译,坐在上面的安尔南见状也是直接下来,让梁世坤看了看自己脸上的伤口,通过翻译道:“那个唐家必须要得到惩罚。”
一看安尔南的样子,梁世坤当下也是吓了一大跳,本来对方还算端正的脸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丑八怪一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地方肿胀了起来,“这下手可真够狠的。”梁世坤心里想到,而嘴上却连忙说道:“请放心,本官必然会给你们讨回公道,那个景德镇的唐家这一次一定不会轻饶了对方。”
事情的经过梁世坤也算是了解了,一件典型的古董讹诈案。这样的案子每年发生的不在少数,同时这也是古董界的丑闻。利用顾客外行的情况,一些道德败坏的古董商经常会在双方交接古董的时候做些手脚。正常来说店家和顾客是不能直接手递手交接古董的,可是这些人却偏是这样,他们会事先将一件假古董递给顾客,然后在顾客伸手要接的时候故意手一松让假古董掉在地上摔碎,随后便趁机将责任推到顾客身上要求顾客赔偿。
由于景德镇的缘故,他这个县令这些年没少审理这样的案子,可是那些古董商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偏偏中国人也就算了,梁世坤没想到他们竟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偏洋人,而且被对方识破了之后竟然还敢用强的,这真是太胆大了。
“景德镇唐家。”梁世坤很快便想到了唐家的资料,唐家源于北方,百年前先祖到江西为官这才举家迁移到了江西,随后辞官之后隐居在景德镇。百年下来,唐家也成了景德镇少有的大家族之一,同时放在整个浮梁那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唐家行商百年,积累的家产不下数十万两,不过这几十年来却从未有人为官。梁世坤倒是知道唐家有一个小辈出国留洋五年,回国之后在江西新军当值的事情,不过在梁世坤的眼里当兵的就是一个臭兵丁,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