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滴在我即将完成的画上，然后是两滴，三滴，我无限懊恼看着泪滴在纸上慢慢晕成一个个大圈。
我把画纸拿开，趴到了桌子上，不是伤心的事情，可是泪为什么如此轻易的汹涌而出？
像是电影中的一个桥段，像是某天路过橱窗看到的一幕，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中的场景，我一直以为那都是别人的，而我只是个冷静的旁观者。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把温热的热水袋塞到我怀里，泡了杯红糖水放在桌上，我看着这暗绛红的液体很久，慢慢的把它全部喝下。
我又无力的望着面前画着一个个漩圈的稿纸，为什么这次它没有吞噬我？
“可不可以不要像个绘图机器一样不停的画，好吗？我想你能看着我，听我讲讲话。”
他把我的脸扳向他，“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像是个陌生人。若在以前，我能从你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我自己，可是现在，我在你眼里只看到一图黑雾，那肯定是我的鬼魅。”
“年纪大了，眼睛当然是浑浊了。”
你忧心的摇摇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你还是那样想法的单纯，我知道，肯定是我的原因。我知道若有一天，你记起我来，肯定不会原谅我，肯定会转身就走，肯定叫我有多远就滚多远，不要像条癞皮狗一样跟着你。可是我真的不想你再离开我啊。”
他抱住了我，竟然无声的抽泣起来。
“月儿，记起来好不好，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记起我来。纵然有过不好，但有过那么多的美好，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会轻易抛弃这些美好。我也知道你生气过后，打过骂过之后，一定会和我说，梁周承，那我再原谅你一下，下不为例啊。这次也一样对吗？”
他言语吹得我耳朵痒痒，抱得很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默默的承受着挤压。熟悉的味道，让我情不自禁想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那唇边几秒钟袅袅的烟味也愿意。
或许我的内心，无论是何种伤害都早已原谅了他，可是他却苦苦的纠结着怕我无法原谅他。
我想，我喜欢他肯定比他喜欢我来的深，就算没有了记忆，我的内心还是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他。根植于内心的那种本能，让我无法拒绝他，可是这么多年生活的经验，要我清醒清醒再清醒。
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突然轻轻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的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像个害羞的大男孩，想笑又不敢大笑，“还记得我第一次吻你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
他把我又重新拥进他的怀里，“你肯定不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历历在目，无法抹去。为了那一天，我蓄谋了很久。你可不要笑，就算在以前我都没有勇气告诉过你。”
一只耳朵紧贴在他胸膛，仿佛说话的声音是从胸腔里传来。
【“那时，应该是高二了吧，你在望城读书，高松通过关系去了另一所重点高中，文静上了中专，而我留在镇上的中学，胖子依旧在卖他的猪肉。那时候你编了一大堆的理由，说服了父母和老师，要从文科转到了理科。而我心里很清楚，有一个没说出口的但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因为我。高松学得是文科，而我的文科一塌糊涂到极点，你若再选你擅长的文科没人帮我的话，那我想我是彻底废了。在那个一个年级两个班，高考通过率还不到10的村镇高中，能考上大学，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那时候晚自习经常干的事情就是打篮球，因为个子高，球技倒是突飞猛进。也经常会和胖子出去打桌球或看录像什么的，他已经偷偷的喜欢金秀了，总有着无法宣泄的莫名精力和胡思乱想。我们偷偷去看那种录像，都是男欢女爱，而后呢，该有的生理反应比以前更强烈了，晚上睡觉，还会做那种梦，而梦里出现的都是你……”
我听着吃吃的笑了起来，他扳过我的脸，在额头深深的一吻，说：“说了不要笑嘛，要不我都没有勇气讲下去了。”
“就我这样的学校，这不上不下的成绩，你虽然会经常带资料讲义给我做习题，可是我觉得我还是要为我的未来考虑一下，那时你很忙了，只有大的节日才会回望港，而我身边商量的人只有胖子，胖子说边上的肉摊要搬到其他菜场，要不和他一起去卖肉算了，而我却想去其他城市打工，见见世面。
我和父母摊牌了，说若是考不上大学，初中和高中没什么区别，还不如早点赚钱算了，好改变点家境。我爸妈当然是不肯，那次被我爸揍得很厉害，你知道他下手和你一样重得不得了，我妈也把我骂得半死，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就算这样，他们知道我从小到大也没忤逆过，可是现实摆在眼前，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多余的钱经得起太多的消耗。最后还是同意我和胖子一起去卖猪肉，他们觉得那时的我还小，留在身边，他们会安心。
国庆放假，我在胖子家玩，想等下一起去找你和眼镜文静骑车去哪里玩。结果你却找来了，那天你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一米来长、有大拇指般粗的圆钢，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你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像母夜叉附体，头发都飞了起来，谁见了都怕。
你拿着圆钢指着我说：‘梁周承，你是不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啊？我告诉你，我的朋友里，只能有一个卖猪肉的，你自己选择一下。’
我和胖子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你一棍子就抡过来，打到我和胖子的腿上，我们俩哇哇叫着跳了起来，腿上两条清晰的血印子。
你却一点都不怜惜，拿着棍子还指着我们说：‘不知道怎么选择是吗？那今天就打到你们会选择为止。’
我和胖子只能落荒而逃。
望港就这么大，一出门就碰到眼镜和文静，他们问都没问原因就追了上了，后面还跟着有那些更小孩子，他们都是你的拥趸。
像是一场兵荒马乱，而我们最终走头无路。
眼镜和文静虽然看着瘦瘦弱弱，可是那时却像困在笼子太久的猛兽一样，精力充沛斗志旺盛，用他们的话讲，望港的杀戮怎么可以少得了他们两个呢。先是胖子，然后是我，一个个都被你们摁倒了。眼镜那家伙，还趁机踢了我两脚，还说，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用体力了。
你们仨把我们俩，提溜着压到湖堤开审批大会。胖子经过那一路的狂奔早已经招架不住了，他四脚八叉的躺在地上直接就坦白，他说，他还是去卖他的猪肉，而我还是去上那前途渺茫的高二。并且保证，不会在去找我玩了，还会督察我的学习，另外每月从他的零用钱里省出一部分来作为我的学习资料费。
当时你对胖子的主动坦白非常满意，但末了还加了一句，若做不到就自愿像猪一样被送进屠宰场，还逼他发了誓。胖子虽然是个杀猪卖猪的，其实胆子小的很，平日里连条毛毛虫都不敢抓的人，被你这么一说，自然就怕得很，也就老老实实的照着做了。
在胖子家吃了晚饭，又胡天海地的神侃了一阵，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路上没有一个人，我们并排默默的向前走着，那时的望港很黑，只有偶尔的转弯口才有灯。
快到你家家门口，你突然说：‘腿还痛吗？’
其实我早已经忘记腿上还有伤痛，更别说痛了。只是被你这么一问，想起你刚才对我的态度，故意说：‘怎么会不痛呢？要不换我打你试一试？’
你马上也生气的说：‘你这么喜欢一身猪肉臭啊？那就算我没说，我没你这么一个朋友好了。’
我马上改口说：‘痛，真的好痛的，现在还痛。’
你说：‘痛的话我给你回家擦点药，你回去肯定是不敢给你爸妈看的，不要不小心感染了可不好。’我心虽领了你的好意，可是嘴上还是嘟嘟囔囔的说，‘这么凶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你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不走了，我转过身看到你低着头噘着嘴似乎眼泪要下来了。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连忙说：‘要不我娶你？好不好啊，我娶你？’
你没有理我头偏向了一边，我离你很近，近得能闻到你的头发香味，近得只要在靠近几厘米嘴巴就能碰到你的额头。我猛地低头在你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一惊，抬着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望着我，我又一下子把你揽在怀里，把我的嘴巴贴在你噘起的嘴巴上，你的嘴巴温暖又柔软，像是咬到了一口美味，我贪婪的吮吸着这丝丝的甜蜜，就像是我们小时候抽出串串红的花蕊然后吸出里面的花蜜的那种甜蜜。你没有反抗，顺从的让我一点点将你吞噬。
我就更大胆了，和胖子看的录像中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手不安分的伸进你的衣服里抚摸，我感到你浑身颤抖得厉害，我用尽全力抱紧你安抚你的颤抖，还像个傻瓜似的说，‘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猪肉味道？’
你突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我继续说，‘说好了，我会娶你的，一定会娶你的。’
我害怕极了不断的给你擦眼泪，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而且是这么厉害的哭。可是你眼泪却越擦越多，像开个水龙头一样关也关不掉。最后你嚎啕大哭把我推开，跑回家了。
我又不敢追，傻傻的在你家门呆到你房间灭了灯。然后第二天一早来道歉，你却已经回望城了，我想你这辈子肯定不会原谅我。这就是我糟糕的初吻。肯定也是你的。”
他讲得一脸深沉，我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也笑了，他是因为我笑了才笑了。
他捧起我的脸来，仔细的看，说：“我很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从你的眼里我还是能看你对我的陌生，我不能确定你这辈子能不能记起我来，但是我会把我们所有的过去都讲给你听，一直讲到你记起我来。”
我看着如此近的距离，我能看到他眼里闪烁的光芒。我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好几个星期都没来望港，我偷偷叫胖子打电话给你，说是现在取消了星期天，也就是星期天都要上课。我害怕得要命，怕这辈子你就这样再也不会回望港了。
说得也巧，那时正好学校间篮球比赛，我们中学太小凑不到一个队，就和另外一个村镇中学组成了一个联合队，而那个小组赛就在你们中学举行。
趁着着比赛的空隙，在课间我偷偷的去找你，我从窗外看到你正向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请教数学题目，你问得很仔细，可是那男生呢一脸不耐烦。
我走到你身边，看着你们讨论的问题，而你竟然专心到丝毫没觉察我的到来。
我咳嗽了一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以后问我好了。’
你看着我先是一脸惊讶然后是开心的大笑起来，那是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那天你还偷偷的溜出来去看我的比赛，我想你肯定后来挨了不少批评，可是你没讲。那场比赛我打的份外卖力，可是还是输掉了，临走是你和我说：‘梁周承，原来你打球还是蛮帅的嘛。’
你的这句话，让我自我感觉良好了好久，像是生命中有种东西被点亮似的。
原来无所不能的谢秋月也有不懂的地方，也为日后让你能够你有机会能请教我，我追着胖子买了很多辅导书，磨着老师帮我讲解题目，最后我的好学，连校长也感动了，集中全校的力量帮我辅导开小灶。结果，考到一个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好大学。
虽然校长说，我的努力可以载入学校的历史，可以成为后来学生的楷模，但是只有我知道，我只希望，能再拥你入怀的时候，你不会哭得那么伤心，你能够也为我骄傲。
哎，但是我也万分的懊恼，若不是我妈妈偷偷去学校找老师改了志愿，我应该是和你进同一所大学，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是现在陌生的样子了。”】
我蜷缩在他腿边，他轻轻的抚摸我的脸，温柔的指间触摸，让我昏昏欲睡。那么遥远的过去，不堪的喜悦和遗憾，无法追回的时光，镌刻在墙壁又消散。
“你怎么还会记得这么清晰？”
“因为在我梦里，会反复出现，反反复复。每次梦醒后是那种无以复加的甜蜜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