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陀山,又名趣÷阁架山,因其形似文人书案上搁置毛趣÷阁的趣÷阁架而得名。从弥陀山再往前去,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塞外四堡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弥陀山有着重要的军略地位。
此刻,便在弥陀山下的古道上,正有一队长长的车驾逶迤而行。队伍中,旌旗如云,仪仗并举,最中间一架巨大的辇车在八匹健马的拖曳下缓缓行进着。
如这般架势,稍有点常识的人便会知道,这应是帝王出巡时的场面,绝非寻常官员可以匹配的。
然而世事总有例外,便比如眼前这支队伍。高举的旗幡中有一面最大的旗子,飞金边走银线,迎风招展之际,上面一排斗大的金字:钦命出使大臣于。
是的,这是一位代表大明皇帝出使的钦差大人,于冕于大人的使团队伍。
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正是如因钦差的身份,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场面。但是唯有一些知晓朝中内情的人才知道,这支队伍之所以能得此荣宠,与辇车中那位于大人自身也是有着极大的原因的。
民族英雄、鼎鼎大名的于谦于少保之子,原兵部侍郎、督察御史于冕于大人,他老人家本身就当得起这种荣宠。
只是无人知晓,这位于冕于大人本该是往南京走马上任,出任应天府府尹一职的,却因为一个意外的变故,临时被委任了个“鸿胪寺少卿”的官儿,走上了这条通往大漠的道路。
鸿胪寺少卿和应天府尹的差别,是个人就会明白究竟有多大。可是皇帝偏偏就这么做了,其中缘由稍稍推敲便能大概明白。
昔日土木堡之变,于谦于少保以一己之力,力拒北元,终保的大明社稷周全。由此,于氏在大漠上的名声极为响亮,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所以,弘治皇帝在这个关头,临时抽调身为于谦之子的于冕过来,其意自也不必细表了。
但是这种意思或许旁人都能接受,可作为当事人的于冕于大人,就不免有些郁闷了。
他如今已是一大把的年纪了,本想着此番能往江南鸟语花香之地就任,呆上个一年半载的,便可致仕告老,这一生也算的是圆满了。
可谁知冷不丁的美梦突兀的破碎,竟被一竿子支到塞外苦寒之所来,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实在让于大人憋闷的差点吐出血来。
所以,于大人的心情极差,打从启程伊始就极差。而这种极差的心情,在得知皇帝陛下居然还给自己配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副使后,终于彻底爆了。
苏默苏讷言?这是个什么鬼?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虽说有些才名,虽说于大人本身也颇为喜爱那脍炙人口的临江仙,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苏默连县试都未过的事实。
但就是这么个家伙,居然一朝得宠,竟成为了堂堂钦差副使,这是什么?这岂不又是一个传奉官?
传奉官,大明朝有史以来,最让于冕痛恨的一种存在,他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些个传奉官对自己一家的伤害。而他几乎前半生的时间,也都是在和那些传奉官在战斗。最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终于获得了胜利,并被世人称颂。
可如今,自己竟然要和一个传奉官共事,这是一种何等的讽刺?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昔日生在父亲身上的旧事,又要重演了吗?
不!绝不!他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生!哪怕是付出他生命的代价。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对他而言已经不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家族子嗣,或许是某种魔咒,他足足有六个孩子,却全都是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严格来说,于家到了他这代,已经等于是绝后了。
虽然他也过继了一个族子,但那毕竟是假子不是。便在当年父亲最悲惨的时候,于氏家族也仍然艰难的生存了下来。甚至连他这个嫡亲之子,也不过就是配山西而已。
那么,就算这次自己做的有些过激,怎么也不至到了当日父亲那种境遇吧。既如此,他还惧怕什么?
所以他必须出自己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仅仅是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是标范自己的清名的需要。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不去做点什么的理由。
而那个幸进的小辈,却也偏偏凑趣,好似最近惹了一身的麻烦,以至于皇帝都暗示自己控制使团队伍的行程,以给予其一些保护的作用。
哼哼,若真是个规规矩矩的少年才子,于冕绝对是乐于施以援手的。毕竟,提携后进不但是一种美名,更是一种培植己方势力的手段。不见徐溥那老东西吗?那老狐狸可谓是将这种手段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但是,可惜的是,这个叫苏默的小子,偏偏竟是一个传奉官。这种幸进的官儿,便再天大的才学,他于冕也是绝不会沾边的。不但不能沾边,更要毫不犹豫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不惟是他自己的心态使然,也是代表了清流的集体意志。更不要说,似乎那位李大学士也流露出对这个苏默的不喜。虽然李东阳并没明确说什么,但于冕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隐含的意思。
李东阳是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深得弘治皇帝的倚重。其人虽表现的淡泊谦和,但是于冕却能察觉到那深深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和狠辣。
一件事儿,既能满足自己和自己代表集团的申诉,又能顺势结交上一位举足轻重的阁臣。什么叫一举多得?这便是了。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外如是。
宽阔的辇车内,于冕端然坐于锦榻之上,默默的思量着这些事儿。眼神中光芒闪烁着,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所有这些事儿的利弊他都考虑进去了,他不是个只知道冲动的毛头小子,只管凭着热血和情绪做事。所以,自然也想到自己这般做法,先要准备应对的人,便是紫禁城中的那位了。
天子啊,一国之君,大明数百万里土地和亿兆民众的名义上的主人啊。他的怒火,自己真的可以承受的住吗?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想想真是有些可怕啊。
他嘴角微微牵动着,似乎是想要做个笑容,但终是因着心底那丝不屑而中断。这让他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的阴森起来。
笃笃笃,辇车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于冕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身子坐正,这才沉声道:“进。”
门外毡帘一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文士走了进来。进来后,恭敬的对于冕施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东翁,有消息了。”
于冕闻言眉峰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中年人坐下。这个中年人是他的幕僚,叫顾衡,字星吉。为人沉稳有智,一向为其倚重。
此时顾衡谢了坐,于冕端着茶盏送到嘴边轻啜了一口,这才淡然道:“说说吧。”
顾衡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东翁,据学生接到信报时,苏讷言已到了兴县。但似乎并未因咱们走了,就让他退缩了。而是又再继续前行,看样子是铁了心准备一路追上来汇合了。”
于冕就轻轻的哼了声,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子上一放,淡然道:“由得他去。”
顾衡却微微摇头,皱眉叹气道:“东翁,怕是由不得他了。”
于冕微微一怔,目光转向他看着。“此话怎讲?”
顾衡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咱们的人现,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大同境内。而且自兴县一直到大同的几个险隘之处,都疑似有埋伏的迹象。甚至…….”
说到这儿,他语气愈凝重起来。深深的看了于冕一眼,这才一字一顿的道:“甚至,疑似有军队的影子。”
这话一出,于冕再也不能无法保持平静,蓦地悚然动容。“军队?可能确定?”他急急的问道。
他可以故意的甩开苏默,甚至是毫不掩饰的玩了一出先是遵照皇帝指示,在大同等了几天,然后在听到苏默启程后就立刻走人的戏码。用这种近乎是打脸的举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和立场。
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想要让苏默死掉。一旦苏默真的出了事儿,那便等于是和皇帝彻底撕破了脸。
这且不说,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苏默身后有着几位国公的影子。他可以不给那几位国公面子,甚至让他们难堪,但绝对不想跟他们结下死仇。那不符合他和他这一派的利益。
以他原本所想,那个幸进的小子定是太过招摇,恃才傲物,所以才引得有人不满了。就比如李东阳那样,据闻那小子曾经很是让李东阳的儿子吃了个大瘪,以至于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先是丢了个大人,随后在乡试中都受到了影响,挥大为失常。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乡试必将又要名落孙山了。
由此,李东阳想要报复苏默,给其一些教训也是情理之中了。李东阳如此,想必也定会还有其他人。这也是天子暗示自己给予那小子保护,使其暂时远离京师的用意吧。
但是此刻听了顾衡带来的消息,于冕忽然猛省,这其中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蹊跷。
连军队都动用了,这背后的能量想想就可畏可怖。这水太深了,深的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刻,他忽然明悟过来。自己,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