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越刚送走一个病患,却又跟着带回一个。“回师傅,我是在送那人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了他。”见苏执疑问的目光扫来,舒越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刚送走那个人,便在谷口发现了他。”
苏执不得不停下手中忙碌:“你见过谢揖没,他那里又有何发现?”
“没有。”舒越想了想道,“师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苏执深深看了一眼那新到的病人:“我们先回药庐。”
雨柔曾与杨冉提到过回春谷避世而居,而苏执久居谷中,除了谢揖等人偶尔会在山中遇到一些伤者带回外谷救治,便再鲜有救人。虽千叮万嘱那些人莫将回春谷的消息透露他人,但时日久了,终归是走漏了风声,苏执的绝世医术便因此悄悄在坊间流传开来,观云山也因此常常有求医者前来拜访,但奈何遍寻回春谷谷口不得入,只得遗憾归去,这才未曾有人打扰到回春谷的清幽。
可这次,那个人不仅找到了回春谷的入口,还找了无数病患登门求医,实在很难不让人感觉到这是存心寻衅。然而,杨冉眼下对回春谷还不熟,于是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一语。
“但他的目的,怕不单是打扰回春谷的清净与逼我出谷。”苏执道,“今天送来的第五个人,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你是说那个白发老头?”杨冉终于插上话,却立马被舒越白了一眼:“别不懂装懂。”然而苏执这次没有训斥舒越的无礼,他望着杨冉道:“他不是老头。那人的年纪,想来至多十六七岁罢了。”
呃?杨冉不由得一愣:“看那人的样子,白发苍苍,皱纹满面,走路也是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样子,怎么可能是个年轻人……呃,难道你是说他得了早衰症?”
“不错。”苏执徐徐点头,“他想让我帮他救一个得了早衰症的人。”
“那……你不愿意救?”
“我是不愿意救,”苏执状似无奈道:“我也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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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早衰症的病人因并非王族官宦,尽管苏执也无根治方法,却亦被留下来每日照看调养。
再者就是这几日,回春谷每日都要增添几位前来求医的病患。
在辨别患者身份之后,苏执会先送走自己绝对不医的人,余下便由自己与顾臻二人诊治。随着患者数量的增加,外谷愈见忙碌,以至先前一直守在谷口的舒越也不得不回来帮手,杨冉也帮忙留在药庐看着炉火,而谢揖在观云山中搜索了数日未果,除见到独行而来的求医人,便再无其他发现。
可渐渐,外谷的患者数量终究是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原本谷中众人自住的房间不得不先后被腾出用以收留病患,转将药庐和药房改作暂时的栖身之处,却单单留了杨冉的房间未动。
原本此情此景杨冉帮不上许多忙,却得苏执如此存心照顾,自然过意不去。可碍于性别,杨冉只得私下教顾臻与自己一起同住,但是一番心意亦被拒绝,于是杨冉不得不每日早起晚睡,以免苏执一番好意令自己更加难以自处。
只是早到的患者病症尚未未愈,新进谷的患者更接踵而至,观之丝毫无停歇的迹象,而苏执又仿佛不以为意,杨冉心想总不能这般放任下去,瞅着机会终于跟苏执说话:“苏执,这些病是不是很棘手?”
“是。”苏执点头,“有的还是鲜有耳闻的奇症。”
“你都能治愈?”
“我尽力而为。”
“那照此下去,回春谷能撑多久?”
“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分。”苏执垂了垂目,“是以,能撑多久便多久吧。”
“我不是说不救他们,但病总要用药医,你看看现在剩下的药还能用几天?”
“半月有余。”
“那你为何非要受祁王约束,他送多少病人进来你就医治多少?”
“我不能出回春谷,所以,他送来病人我就收下。”说罢苏执顿了顿,“只要不是王族官宦,我能医好的病人都会医。”
又是那个奇怪的禁忌,杨冉估摸着时机也该到了,想了想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苏执却是了然:“为什么我偏偏不医王族官宦?”
杨冉一怔,点头。
“那些人多有是非,与之接触不免身陷其中。我不想回春谷因此沾惹是非扰了清净。”
“仅此而已?”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嗯。”苏执望着杨冉,淡淡笑道,“澜儿,你别想那么多。兴许祁王见此招不奏效,明天就不再往谷里送人了。”杨冉只得点了点头,却是慎重道:“是该想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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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冉不懂医术,不能诊治病患,但偶尔会同病人说说话,正好借此打探谷外情况,可听到的往往都是病魔缠人的怨语。闻此,杨冉不得不出言安慰,道苏执必定会救治大家,这才令众人心安,纷纷言谢。
可暖暖话语还没说出多久,便被一声讥讽凉了半截:“为人治病哪有那么简单?你倒好,师傅与师姐忙得心力交瘁,你什么都不做光知道来收谢,脸皮还真厚!”
又是舒越!杨冉刚想回嘴说自己好歹帮着熬药,可细想想为毛要跟他解释,便暗自一笑,不发一言地继续回去照看熬药的炉火了。
苏执和顾臻不在时,舒越便常这么跟杨冉说话。一开始强忍住反驳的冲动并不容易,后来时日久了逐渐也就习惯。杨冉倒不是性格温顺的白莲花,但目前的处境于她来说,是真真不得放肆,尤其是寻思着日后总要寻机会和解,于是对舒越的呛声继续不闻不问。好在舒越也是直性子,说过便罢,绝不再事后报复,因此二人关系亦算是不相为谋。
只是这件事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就连苏执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不这个问题——
“我错了,”药房里,苏执召集众人,“终是我低估了祁王耐性。”
“不,师傅,是弟子无能,不能护全回春谷。”顾臻一直担忧地望向苏执,见苏执自责赶紧低头道,“可眼下外谷病人越来越多,师傅现在就已照顾不暇,再这般下去,外谷怕是会收容不下……”
“臻儿切勿自责。我是一谷之主,此事责任自然该由我承担。”苏执细细斟酌道,“好在雨柔一直没有过来传话,想至少回春谷内谷中还余一份清净。只是现在病患数量颇多,难保无人暗中搜索进去内谷的密道。”
“卑鄙!”舒越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分明是他祁王有求于师傅,三番四次进谷求医都被回绝还不知进退,竟用这种下作手段威胁师傅!”
“从现在起我们都不要再进内谷,谷外有谢大哥暗中守护,密径一时该不会有人发现。”顾臻思索道,“不知师傅现在有何打算?”
苏执没有回答,他仿佛沉思了一会,忽然目光转向杨冉:“澜儿,方才见你一直未言语,是否心中已有思量,眼下又可有良策?”
“我?”被苏执亲自点名的杨冉一时结舌,迟疑道,“你容我先想想……”苏执再望向顾臻与舒越,可二人亦无妙方。
苏执头微微低下:“我若对所有进谷的人说我要出谷,祁王会怎么做?”
讶异声同时传来:“师傅!”“这……”
“尔等放心,我自然不会受祁王要挟替他治病。”苏执从容道,“医者父母心,他送病人进谷,便是料定了我不会拒绝为寻常百姓看病。”
顾臻忙问:“师傅出谷之后去哪里?”
“莫慌!我不出谷去。我会秘密回到内谷,之后外谷事务还须交由你等处理。你们记得帮我传话,就说众人的病症我已留下药方,治愈不难,唯独早衰症,我需出谷寻找良药。晴国名医何止我苏执一人,不管是谁来求医,只需回复一句‘谷主不在谷中’,请其另寻高明去吧。”
“可祁王如此狡诈,这样说怕是会不信吧……”
苏执却道:“祁王听此,心中必会生疑,或亲自进谷寻我,或调派人手四处查我踪迹。”
“这样是不是更糟?”
“先这样办吧,至少,外谷的病人太多,回春谷也该清闲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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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谷的病人一日之内被尽数散去,苏执得闲与杨冉迅速返回内谷。
回到鸟语花香的所在,虽说本该长舒一口气,但实际困境并未彻底解除,苏执一贯风轻云淡的模样依旧也就罢了,杨冉却一副难得神定气闲的模样,终被苏执看出异样。苏执不明所以追问出口,杨冉只得解释:“苏执,你有没有觉得你那个脱困的方法并不妥?”
苏执点头:“确实是下下之策。”
“如果那个祁王足够狡诈,想必寻常计策瞒不住他。”
苏执继续附和:“是。”
杨冉眉目一转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悄悄给了他们暗示。我跟他们说回春谷世代医术无双,现任谷主之所以年纪轻轻,主要还是因为上任谷主将谷主之位早早传于你,而自己为臻医道化境,悄悄出谷云游去了。这些年,你在医道上虽有建树,却迟迟未得更大突破,是以一直都在寻找上任谷主的行踪,以便精进修为。原本数年寻找无果,而最近终于得到些许蛛丝马迹,却偏巧碰上祁王这一出……”
苏执终于诧异道:“这……你……”
“如果祁王心思深沉,在听闻一切之后,必然会对回春谷的上任谷主更有兴趣,你说是不是?”
苏执的眸子终于动了动:“即便如此,此亦是缓和之计,若祁王日后发现回春谷根本没有上任谷主怎么办?”
“不会这么快的吧?”杨冉扬眉一笑:“嘿嘿,就算真发现了,那就继续见招拆招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