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莹这话是何意？”裴老爷子隔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
“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在京城，与豫王……哦不，是摄政王，见过几次，略有往来而已。”裴婉莹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能和一个年轻王爷有什么来往？
私相授受，礼教不容！
可是，在场的人，又好像谁都说不出指责的话。这难道……不是替他们做出了选择吗？
“婉莹……”蒋氏无力地喊了一声，她比谁都明白，小女儿说出这话，就已经没有给自己退路了。
“阿娘……您不用担心我。”裴婉莹对她歪着头笑了笑，将身旁的姐姐推到阿娘身边，转头对裴老爷子道：“祖父，孙女能与您单独说会子话吗？”
“你们先回去吧。”老爷子深深地看着小孙女，眼中闪耀着许久未见得光亮。
裴敬西和蒋氏欲言又止，裴婉怡更是担忧地看着妹妹，裴婉莹却对他们安抚一笑，随即便走到祖父身边。
待其他人都退下，裴老爷子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孙女。
裴婉莹始终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室内弥漫的沉重和寂静，似乎压根没有影响到她。
“从阻止婉仪去京城，你就已经开始计划今天的事了吧？”老爷子一开口，就让裴婉莹心头猛跳了下。
姜不愧是老的辣，竟然能够一针见血！
裴婉莹脑中飞快地旋转着，分析各种可能结果。最终，当她对上老爷子炯炯有神的双眼，还是决定不玩太多花样。
这可是当年辅佐一代君王拿下整个天下的人物啊，即使归隐多年，也不是她能够随意欺骗的人啊。
“祖父，这些事……孙女说了，只怕您也不会相信的……”裴婉莹竭尽全力地控制着面部表情，最后，说了一个经过她改编的故事。
依然是重生，却不再带有前世。
一个离奇的梦，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预知了未来的事。恐惧和绝望让她迅速成长，为了以防万一，即使将信将疑，她也早早地做起了准备。而最终崔文瑾成为摄政王，则验证了她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似真似假的描述，偶尔颠倒的话语，离奇又诡异的梦境，谁也无法去验证，正因为这样，裴婉莹才敢在老爷子面前说出来。当然，她没有说裴家最终会被灭满门，她只说了无法眼睁睁看着同胞姐妹再次走上死路而已。
对老爷子‘坦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孤军奋战太难，她需要裴家的支持，而身为掌权人的老爷子，正是拍板之人。
这离奇的故事，也间接向老爷子解释了，为何这个孙女会一病之后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是老爷子将她当做了什么妖魔鬼怪，那她可就得不偿失。
而梦境之说，自古有之。先人托梦，不少地方都出现过。裴婉莹不过是略做修改，把红衣女子的经历，变成了自己的而已。
而听了裴婉莹的话后，老爷子沉默了许久。就在裴婉怡紧张得不知是否该补充些什么的时候，老爷子总算开口了：“所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裴婉莹蓦地松了口气。
老爷子信她的话！
“是，我不能看着婉仪重蹈覆辙。”裴婉莹对上老爷子的视线，抿了抿唇后，才又接着道，“我知道我也许不一定会比婉仪做得好，但是……我起码比她知道得多一些。”
古人作战，讲究知己知彼，裴婉莹这话，正切中老爷子心底的弦。联姻，这是裴家做出的让步，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威远侯与魏氏，都想掌控摄政王。那么有什么比联姻更好的方法吗？王妃之位，两方都虎视眈眈。
威远侯这方，有适龄女儿的世家自然不少。可是，一来，愿意将女儿推入火坑的，毕竟少数，即使愿意牺牲一个女儿，那也不知日后摄政王倒台，这王妃娘家是否也会受牵连，所以多数世家都作壁上观。
二来，魏氏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威远侯这方捷足先登？而裴家一向中立，面对的阻力，会小很多。
而威远侯敢给裴老爷子写那封信，就是算准了裴家没法拒绝。老爷子当年早早归隐，尽管如今朝中臣子不少是他的学生，那也无法抹去裴家如今却是不处于权力中心的事实。
威远侯深知老伙计的为人，他虽然对名利权力不上心，但是也不是个软柿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蒋百川是他的得意门生，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弟子白死。魏氏咄咄逼人，裴家眼前还一片风平浪静，但是假以时日，定然会愤然而起。
威远侯知道，裴家一旦选择搀和进来，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站到他这一边来。至于逼着老伙计选出一个孙女儿来联姻，说他卑鄙也好，说他阴险也好，他只是想要压制魏氏而已。这江山是他们随着兴武帝一块打下来的，死了多少弟兄，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江山被魏国泰这卑鄙小人糟蹋。
老伙计……会原谅他的吧。
裴家，是联姻最好的人选。朝堂上下，对裴家都有很好的印象，就连魏国泰，虽然因为蒋怀德之事对裴家心有警惕，但是目前来说，裴家并未找过他的麻烦。可以说，在魏国泰看来，退出朝堂多年的裴家最后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既然摄政王已经是双方妥协的产物，那么摄政王妃，为何就不能也选自中立之家？
这般，出身中立世家又年龄适当的裴家姑娘，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不过，听说裴家适龄的姑娘有两个，还是一幕双胞胎，选择哪个，那便是裴家的事了。
裴婉莹与老爷子在书房说了许久，出来后，当耀眼的阳光照到她的脸上，她蓦地感觉到一阵晕眩。
接下去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是她选择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起码……婉仪不会像前世那样自戕而亡，这就……足够了。
***
京城，豫王府。
雨后，空气清灵，后院的莲花池旁，坐在轮椅里的阿乔正悠闲地喝着茶。崔文瑾坐在他对面。
恭恭敬敬地站在凉亭外的侍女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一开始，王爷带回这个残废的年轻公子，府里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伺候的下人自然会怠慢。结果，被王爷知道了，这些人最后全都被打了三十大板赶去庄上去了。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懈怠这位阿乔公子了。
这位阿乔公子脾气大，谁也不敢得罪他，就算是在王爷面前，他也不会给一点好脸色，伺候他的人都看到他用白眼扫过王爷，有时候气起来，说不定还会口出恶语，但是王爷从来不会对他生气，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最要紧的是，王爷有时会将阿乔公子留在书房过夜，进而便怠慢了府里几位主子，莫庶妃、江姨娘、李姨娘都去警告过阿乔公子，结果却被王爷斥责，说是打扰了阿乔公子，罚她们闭门自省。
自那以后，府里的女主子也不敢再去找阿乔公子麻烦，久而久之，甚至多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流言，说阿乔公子是王爷的新宠，同吃同住，甚是宠爱。
这、这些话，自然是没人敢在大庭广众说的，但是越是私底下，这些话便传得越广越快。如今，所有人看阿乔公子，都是又鄙夷又敬畏，鄙夷他一个区区男宠竟然敢如此猖狂，又敬畏他在王爷面前如此得宠。
“这是要做新郎了，都不乐意瞧我了？”阿乔轻斜嘴角，睥睨着略有心事的崔文瑾。
崔文瑾闻言，无奈一笑：“你还计较这些？”
听着这暧昧的话，一旁伺候的侍女把头低得更低了。听听，听听，阿乔公子这是吃醋了呢！哎哟不只是几位女主子为王爷娶正妃的事发愁，这阿乔公子也开始着急了呢！
“你们先下去吧。”崔文瑾开口，侍女们无声退下。
“沈家，裴家，魏家，李家……”阿乔轻蔑地念着，“好福气啊，这一个个的，千娇百媚的姑娘，随你挑呢。”
崔文瑾冷哼一声：“我有的选吗？”
终于明白母妃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那句话了，“愿我儿来生不生于帝王家。”
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不惜自贬身份从事商贾之事，被人当做废物，也依然逃脱不了被利用的下场。
成为摄政王，无人问过他的意思，娶亲，更不需过问于他。他要做的，只是坐在这府里，如同木偶一般等待别人的操控。
“这魏国泰还真是迫不及待，这么多备选，一大半都是他的人。”阿乔如同丢弃垃圾一般将魏氏一党推选的秀女扔到地上，继而又是嘲讽一笑，“这威远侯也是煞费苦心，老了老了，还得这么拼。”
崔文瑾未做任何反应，只是拿起手边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一个月后搬进摄政王府，然后便是迎娶王妃。”阿乔冷冷地看着崔文瑾，“你，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窝囊摄政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