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千双没有在巫行山祸乱平息后回来,这令宴无台有些意外。毕竟结界不过是将她缓缓送走,不出几日的时间便会自行解除。
她深知以梧千双的性子在攻山一役结束后,定要回来与自己讨个便宜。
难不成是气恼自己在危难时刻不与她商量便将她送走?
桃花小妖和炽元丹的下落未明,前些日子假冒幻真混入巫行宫的那人是个什么身份也毫无头绪,这些都足以叫宴无台叹上一声,偏偏那位真表妹……
“表姐!”幻真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一双眼极为精明的在宴无台脸上打转:“你又在不高兴什么?难道是思念表姐夫了?”
无意与她多言,接连几日已经叫宴无台练就不听不应不恼的特殊技能。撂下手中正在打理的茶具打算另寻一处清净之地,抬眼却瞧见天边阴云急速翻滚,原本已经离去的十位巫礼又折返了回来。
其中一人从云端上下来,对宴无台道:“巫门急令要我等寻少主回去,烦请宴谷主代为转告,请少主随我们一同回傲君山。”
宴无台一怔,她原以为梧千双这么久没回来定是与巫门的人在一起,便道:“巫行山有难,我将她藏于结界送了出去。”说着指了一个方向道:“尊者往这个方向便可寻得。”
黑袍人合掌谢过后离去,宴无台心中有些古怪的慌乱感,立刻召了两名携鹰侍婢一同前往,并嘱咐道:“跟着便可,若见到人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携鹰侍婢振翅而去。
“表姐其实大可不必将表姐夫送出去,表姐夫虽说修为不如表姐你,但她巫门之力对付几个宵小之辈还不是游刃有余?”一路跟来的幻真待巫礼们离去之后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把瓜子嗑着,相当闲情逸致。见宴无台眉头皱起又笑道:“表姐你又要生气啦?每次提起表姐夫你都一脸的不悦?”
宴无台咬牙道:“你跟梧千双很熟么?”
幻真眨眨眼,摇头道:“从未见过。”吐了口瓜子皮接道:“但我听闻表姐夫的英名已久,对她神往不已。听说表姐夫同表姐之前还有不少妙事?表姐不要吝啬,说来听听嘛!”
宴无台一张脸绛红,正要发作,莠竹此时匆匆赶来禀道:“谷主,桃花妖已被我寻获,押至及渊殿了。”
“什么?!”宴无台身后扬起的树藤缩回地下,才转身要往及渊殿去想起什么,回身瞪了幻真一眼警告道:“不许再跟着!”
幻真望着宴无台匆忙离去的背影挑眉往嘴里塞着瓜子:“这么神秘?”突地灵光一闪喊道:“表姐!你不会是背着表姐夫有人了吧?!”
似远远地传来一个滚字。
及渊殿里特有的潮湿气息令刚醒过来的初息瞬间了然自己又回来了。
失了那枚凤翎,炽元丹的炙热焚烤令她全身血液都要干涸,周围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数倍,一滴水落地的声音都像是锋利的刀子在耳内切割。及渊殿四周落水之声不停,如同酷刑加诸。
初息喘了口气,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才动了动胳膊,后背便传来锥心之痛。她摸到后背有铁链穿骨而过,伤处血液凝固成硬痂,稍一牵动便重获撕肉碎骨的痛楚。因为炽元丹的缘故初息凝聚不起任何妖力,更没法施术止疼疗。
及渊殿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似这痛苦也望不到尽头。
怎么会这样……不过一个梦的功夫,她便又回到了这里。到底哪一场才是梦境?
忆起从茅屋被捉的稀疏记忆,怀中的冰片也不见踪影。虽然初息不想将蝶衣划入罪魁祸首的行列,但的确也只能是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暗室。
宴无台又来到她面前。
方才宴无台让莠竹守在殿外,没有她的指示任何人都不准入内。正要入殿,莠竹叫住了她,宴无台回身时莠竹已双膝跪地。
“无论谷主是想杀我也好,将我赶走也罢,我仍要说,请谷主和初息双修!夺了炽元丹的神力!谷主,你要以大局为重!”
上回宴无台盛怒之下险些杀了莠竹,若不是念在她们二人从小一并长大,恐怕现在莠竹已化作荒野椒灵。
记忆之门缓缓开启,莠竹虽嚣张跋扈,但对她一直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莠竹。”宴无台的眼中有一丝波澜,柔声道,“我这辈子,除了梧千双,不会和任何人双修。”
殿门合上,将莠竹失落的双眸挡在门外。
“为何你能吞炽元丹不死。”宴无台坐在初息面前,黑暗中悬挂在角落的烛火摇曳,宴无台的面容忽隐忽现。
初息手腕之下,一根树藤顶开石砖,割开她的碗口,血流出的同时被宴无台吸如口中。细品之后,无任何异状,看来喝她的血不行。
宴无台催动妖力,施展反渡术,将初息稀薄的妖力吸入她的内丹之中,也无波澜,感受不到任何神力之迹。
难道,就非得和她双修?这究竟是什么规矩!
树藤绕住穿过初息琵琶骨的铁链,将她提了起来。剧痛之下初息咬紧牙关硬是不出声。宴无台走到她面前,倒是第一次认真看了一眼这小妖奴的样貌。小脸尖下巴,秀气的眉死死地拧在一起,嘴唇快咬出血来。因疼痛和炽元丹的双重强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倒是挺有种。”宴无台伸手探进她的腹内,想要取出她的妖丹,但她的妖丹却毫无踪迹。
是了,这小妖不过化形期,没到妖丹期的妖类根本就没有妖丹。
抽出手,这一系列毫不留情的动作让初息终于松口呻-吟,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脖子及白皙的胸口都被汗水沾湿。
“杀了我……”初息睁开眼,双眸间泛着浑浊的红光。
“如你所愿。”宴无台升出树藤,打算一招毙了初息的命。
宴无台始终不相信取炽元丹神力的方法只有那么下作的一种,既然喝血吸气都不成,又没有妖丹,那么将她杀死,瞧瞧炽元丹和她的椒灵会有怎样的结合、变化,指不定会有新的启示。
初息闭上眼,结束这一切吧,不要再这样痛苦下去……
山猫,有缘来世再见。
树藤迎面割来,却突然停顿了。
及渊殿深处凭空升起一丝细细的火苗,火苗浮在空中,煞是诡异。
火苗越升越壮,变作一个熊熊火球。那火球慢慢往宴无台的方向来,形成一个人形。
烈火中一只团云金锦纹踏步靴破火而出,月牙白的直领斜襟上衫逐渐显露。这张脸宴无台算是熟悉,俊秀昳丽的面庞中一双明若星汉的双眸淡然却有着摄魂之力,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如同她的步伐一样从容不迫。
烈火随着来者往前踏步的动作从她周身褪去,逶迤曳地的白衫尾末还残留着长长的烈焰之形。那火焰分作多股,像一尾艳丽的尾羽,追随着她的脚步。最后一燃,拢成了衣摆上的金纹。
“是你。”
这不正是寿宴之时的“幻真”?
那白衫金纹的来者微微扬起一个笑意,宴无台耳边传来古怪的雄风之声,火沿着风乍然大起!从来者身后猛然追来两面烈火,将及渊殿的双墙烧燃,像有生命一般吞噬了及渊殿。
大殿动荡,火光漫天!
宴无台根系为植,最恐便是这火系术法,那烈焰偏偏愈燃愈旺,顷刻间及渊殿犹如大火炼狱!
幻真一直都跟着宴无台,起初是好奇,为何表姐非执意要遣开她再去及渊殿,原来还有炽元丹这等好戏。幻真一直躲在一旁看热闹,谁知半路平添个古怪。
整个及渊殿被烈火包围,她也无处藏身,索性走了出来。
“鸣动八风,内掌三火,风火相助,是为凤凰。”幻真毕竟出身帝将,虽是妖族,亦有神脉。身为帝将一族的女君,幻真敛了所有的嬉笑,正色问道:
“你是神君玄翎?”
宴无台早也摇摇欲坠,幻真浑身也脱力冒汗。
玄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目光落在初息身上。
“你可还活着?”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初息已无法视物,不能辨声,但还是能察觉到周身的变化,难忍地哼呢了一声。
玄翎对上宴无台和幻真:“小妖,好大的胆子,竟敢碰本神君的东西。”
宴无台知道玄翎的意图,炽元丹岂能再落入他人手中!她大喝一声,抽出十二琈玉剑作势就要向玄翎斩去。
幻真惊道:“表姐!且慢!”
玄翎双臂垂于腿侧,动也未动,一卷强风扫来,将宴无台和幻真吹飞。本就摇摇欲坠的及渊殿顿时倾塌!
隆隆巨响让巫行山上的所有侍婢停下的手中的动作,往山坳的方向张望:“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待在殿外的莠竹也被殃及,压在了巨石之下。
宴无台和幻真挣扎地从废墟中起身,见玄翎横抱着初息,立于乱石之中。朗朗夜空,灼灼星河下,玄翎的风采掩盖星月光辉,整个巫行山耀如白昼。
“你……”宴无台撑着身子,虚着声音道,“既为神君,为何先前周身一股妖气?竟让我无从察觉?”
玄翎将腰间的鸽血腰扣握于手中:“你说的是这个?”她轻轻一握,装满妖血的腰扣被捏个粉碎,妖血在她手中瞬时化作几缕红烟,消失不见。
再一眨眼,她和初息双双消失,化作天际一道白光。
保了许久的炽元丹最后还是落于他人之手,且还是天界神君……前些日子一战本就耗损极多的宴无台元气大伤,内丹险些溃散。若不是幻真拉她一把,恐怕当时就被埋在及渊殿的废墟之中。
祸不单行,就在此时她派去跟随巫门中人找寻梧千双下落的携鹰侍婢赶回来道:“谷主,巫门少主她……她不见了。”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会不见!”
两名携鹰侍婢对望一眼,踌躇道:“属下不知,只和巫门之人找到少主的外袍,却不见人。”
巫门十大巫礼也折返回来找宴无台要人:“谷主,少主安危关乎牵动整个巫门,你怎能将少主困于结界之中?眼下少主失踪,你务必要给我们巫门一个交代!”
“梧千双她不会有事,我亲自去找,定会给巫门一个交代。”宴无台面色苍白,提起最后一口气御风而去,幻真没拦住她,只能大喊:“表姐!你身上有伤!”
宴无台无心顾忌其他,都是她一时任性,丢了梧千双!若是她有个闪失……宴无台暂且压下心寄如焚,勉力提着一口气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