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彦,等会陪我出去一趟。”尤晓莺刚在阳台上接完电话,折返回客厅就看见女儿埋头在手机屏幕上,双手飞快地敲击着。
女儿马上就是大学毕业嫁人结婚的人了,尤晓莺格外看不惯她一没外人就整天赖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脑手机那疲懒样。其实说到底是她这个当妈的还是吃味了,想让女儿陪自己出去走走,自己挣关注挣不过方远,现在连冷冰冰的手机都比不过。
“哎,方彦,我说话里听见没?”
“唉,妈你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嘛!”
尤晓莺心里嘀咕着方远的基因强大。女儿小时候是多么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呀,长大了脾气越来越像她爸,嫌弃“彦彦”这个小名幼稚,要指名道姓地叫方彦才肯应声。
心里不舒坦,尤晓莺嘴里冒出的话也酸,“你能忙什么,不就是忙着跟你那小男友腻歪吗?他前天这才刚走,你就惦记上啦?”
彦彦大二开始谈恋爱了,女儿大咧咧地打电话跟他们当父母报备。记得那时,方远气得脸色铁青,好几天没吃下饭,又失心疯地连夜坐飞机跑到女儿学校亲自去考察了男生一番。那男生叫钟梵,也是x省人,与彦彦是同一个年级、不同专业的校友。彦彦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那男生念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人长得清清秀秀的,斯文有礼,父母是下乡知青,返城后进入工厂当个小干部,家境一般。对方家长比尤晓莺他们大十来岁,钟梵是他们的小儿子,可前面生养的几个孩子都没站住,所以他也算是家里的独苗苗。
大学还没毕业,这对小情侣就有了结婚的打算了。前几天对方家长正式登门来商量小儿女的婚事。老话说得好,儿女都是债。这不,两边父母为他们操碎了心。他们倒也干脆不办婚礼、不度蜜月,毕业后直接上民政局领一张结婚证就好。
彦彦在家里满嘴宣扬着什么如今流行“裸婚”啦!其实她那点小心思尤晓莺是一摸一个准。她和钟梵大三就开始创业了,方远给女儿在校外买的两居室就直接成了年轻人的创业基地。钟梵父母那出了一部分积蓄作支持,彦彦也将自己从小到大的小金库全投到进去,两个人聚集着一班同学校友成立了一个小型工作室,开发着一些在手机上使用的小程序或是小游戏。前两个月,他们工作室最新推出的一个益智小游戏迅速地在网络上风靡起来,到手了第一笔收益,正准备申请大学生创业贷款大干一番。两个小年轻要结婚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之举,他们想先成家安定下来,再竭尽全力去拼事业。而办一场婚礼劳心劳力折腾精力不说,彦彦还顾忌着钟梵父母的想法,但怕自己父母一窝蜂地陪送嫁妆,让未来婆家难免对自己有想法。
尤晓莺对女儿的顾虑不以为然。那钟梵要真心在乎自己女儿,就应该想个男子汉一样为妻子创造最好的条件,而不是让准新娘站出来对自己的父母说不想大办婚礼。方远一开始也和她是同一个想法,男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担当。可他那不争气的耳根子软,被女儿的几句撒娇讨好就临阵倒戈了,调转枪头来劝她,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的老观念也许真落伍了。
“妈,我发誓绝对不是在和钟梵聊天。钟梵他回老家,探望他姥姥姥爷了,他姥爷家那边收不到信号。”
尤晓莺将信将疑,“那你在和谁聊得这么欢?”
“陶一晨,他今年不是休一个月的探亲假期嘛,我在忽悠他带干爸干妈回青山过年呢!”
“那敢情好,你跟一晨说啊。他要真把这件事办成了,过年我封个大红包给他。”尤晓莺高兴过一阵,就咂摸出不对来,“哎,方彦,从小到大都说你多少次了。人家一晨比你大三岁,你得叫声哥。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呢?”
方彦从小和陶姜家的陶一晨感情好,虽然不是自小长大的玩伴,但小男生一有什么好东西,就会催着冯露给干妈家的小妹妹寄去。时间久了,蒋薇还开玩笑,刚好一儿一女直接把两个孩子凑成对得了,她们也好做儿女亲家。可这两个孩子没大没小的打闹惯了,反而只有淡淡的兄妹情谊,始终缺少了那么点火花。
“哎,我挺羡慕陶一晨的。”彦彦危襟正坐,故作出一脸遗憾,“妈,你和爸真应该多向干妈和陶姜叔叔学习学习。你看陶叔叔多开明呀,陶一晨说想考军校,他二话不说就帮着张罗去了。那么大份家业都没逼着陶一晨给继承。”
尤晓莺知道彦彦还是认为她和方远管她管得太紧。陶姜确实是心宽,对儿子就是个放羊政策,只要他不把天捅个窟窿都随他去。家里小子要上军校,他还在后面拍巴掌支持。这不,一晨军校毕业没两年就在部队里立了功,领导特意批准他回家探亲。可彦彦能一样吗?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先天在很多方面上都处于劣势,尤晓莺自己就是过来人,体会到那些苦楚的,她更不想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
“怎么,你这是怨我和你爸没你陶叔叔能干,还是嫌我俩管得太严啦,我们可——”
“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说的。”方彦一本正经地模仿着尤晓莺的语气,“‘方彦啊,我们可都是为了我好。’”
尤晓莺也被女儿那模样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妈你不想想,这次我不办婚礼会给你和爸省多少麻烦。”方彦腿盘在沙发上,扳着指头数,“第一呀,你不用操心我的嫁妆吧。”
尤晓莺轻哼一声反驳道:“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女儿,反正备不备嫁妆,我们挣来的一切不留给你,还留个谁呀?”关于这些,她与方远一早就商议过了。明桥小学自有一套独立的运营模式,如果方彦不感兴趣,等她想退休了,也可以作为公益学校的项目推向社会。但远鹰毕竟倾注了方远二十几年的心血,他还是想留个女儿,给她未来做个依靠也好。
“好吧,这个不算。”方彦泄气地鼓了鼓脸,“可我结婚当天,爷爷奶奶、大姑小姑,还有小叔一家,你总得都请来吧!你把他们全凑在一起,就不担心他们会在我婚礼上炸开锅呀?呸呸,那场面——”
尤晓莺一怔,这倒是个理由。方芸和方大志夫妻的关系僵持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缓和,见面的确尴尬。最关键的是方大志夫妻现在同方航闹得不可开交,碰了面是怎么个状况还真不好说。
这还得从五年前方大志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地抱到了大孙子说起。方航在婚事上格外地不让人省心,这女朋友是一茬一茬地来来去去,蹉跎到三十岁才结婚。一个比他小七岁的小娇妻,叫欢欢。别看这尤晓莺这妯娌年纪轻轻,可结婚前就把方航拿捏地紧紧地,人也不敢在外面有什么花花心思。既然儿子喜欢,方大志夫妻也是对这欢欢百般示好,初一阵子,双方也算相处融洽。
结婚第三年,儿媳妇肚里揣上老方家的金宝贝,提出想接娘家的父母来侍候怀孕照顾月子,方航自然是有求必应。等这亲家一搬进来,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婆婆与妈之间不见硝烟的暗战就拉开了序幕了。方母在家洗衣煮饭打扫卫生,亲家太太除了陪女儿出门转转,一到下午就不见踪影,和溜去小区了的阿姨们打牌了。两个老太太相互看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了,这亲家太太开始挑剔起方母做菜重油重盐的对胎儿不好;这地面哪哪又打扫得不尽心有水渍,万一自家女儿滑倒了可怎么办……
儿媳妇当然是站在自家妈的那一拨的,可转过头来找儿子说理,儿子也向着老婆那边拉偏架。四对二,方大志夫妻孤立无援,没少吃闷亏,但为了大孙子也咬牙忍了。这几年方大志夫妻年纪大了,除了大儿子大女儿给的生活费也没有什么多余得收入,每天就围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转,自然也感觉到儿子对他们的态度一天不如一天得冷淡。
矛盾一点点积累,终于在大孙子出生后的半个月爆发出来。方家的小金孙发高烧了,因为中午睡觉时没有关门窗着了凉。一家人刚着急上火地把小孩送进医院,亲家太太就跳出来追究责任了,一口咬定是方母午饭前去卧室看孙子,忘记了关门。小儿媳也在一旁哭诉着煽风点火,方母是百口莫辩,她明明记得自己关了门窗的。但小儿子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一个,就立马让方大志夫妻收拾东西回老家。
老两口在深圳住了十几年,如今被撵回了安县,才发现当年翻新的房子长久没人打理早荒废了,根本没法住人。到底是亲生父母,方远也不可能真撒手不管,就把父母安置在安县城里远鹰开发的一个住宅小区里的一楼,还带个入户花园,二老没事可以养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方远一家三口有空就回安县看看他们。
可老两口还是不死心,回老家待了半年后,想着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儿子媳妇的火气也该消了,又打电话到幺儿手机上解释,顺便也问问大孙子的情况。电话是小儿媳接的,一听是方大志的声音就直接挂了线,以后再打不是忙音就是占线,到最后连号码都成了空号。两夫妻是眼泪都哭干了,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最疼爱的小儿子怎么有了媳妇忘了爹娘,不认他们了?
如果事情到了这地步就算告一段落,他们关系冷淡就冷淡吧,尤晓莺也还敢请小叔子与公婆凑一桌。但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方大志夫妻回安县的第二个年头,某天夜里接到了小儿子打来的电话。方航能打电话到自己这来,老两口也感叹老天开眼,儿子终于回心转意了。小儿子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儿媳得了病——重症肌无力。得了病就去治嘛,一开始老两口还动员方远和大女儿帮衬弟弟一把,度过难关。可时间久了,他们就回过味来,媳妇这个病是个没底的窟窿,再多的钱填进去都是打水漂,明里暗里劝方航放弃算了,他人还年轻,不愁找不到下一个年轻漂亮的。
尤晓莺从没看得起方航,但在为他老婆治病这件事上,她还是挺感慨的,终于有情有义了一回。如今三年过去了,方航几乎借遍了身边的亲朋好友,带着妻子跑遍了全国求医问药。方航明明比方远这个做大哥的还小十岁,这两年的面相却比方远还显老。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欢欢的病情也算控制住了,没有进一步恶化。
真要让他们在彦彦婚礼上碰面,让老两口不合时宜地对着小儿子旧事重提,那才是真的大煞风景。这些事尤晓莺心里想想也就算了,都是别人过日子。
“哎,方彦,你别给我扯远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出门呀?”
“啊——妈不会又是去逛街吧?”方彦在沙发上打滚,没半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尤晓莺晃了晃手里的一串车钥匙,“不是逛街,我们开车去xx影楼。上个月我和你爸在那照了一组相册,影楼通知去取了。”
“哇,你和爸又去照婚纱照啦,你们俩一把年纪也不嫌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