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方远是蝉鸣的季节了。
工行家属院的工程已经破土动工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正是工地上最忙碌的时间,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做决定,除了晚上回家休息,尤晓莺已经好久没和家里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了。
这天,尤晓莺在工地上监工,有名工人突然跑到她面前。
“小尤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尤晓莺走出工地,就看见身穿白衬衫的方远,远远地对着自己招手。
“你刚到安县?”尤晓莺用眼神打量了一遍方远,见他手上还提着行李,便开口问道。
“恩,一下车就去你家了,你三哥他说你在这,我就一路找来了。”
此时的方远和自己的形象应该都差不多,他是一路奔波面带疲色,自己是在工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不知道怎么地,尤晓莺忍不住笑出声来。
弄得方远一头雾水:“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俩好奇怪,应该没有对象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邋遢成这样。”
方远也反应过来,挠了挠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就想早点见到你,也没来得及回家洗漱。”
可能是心理年龄的问题,尤晓莺对时下处对象那种黏黏糊糊的方式并不感冒,她对自己和方远的相处模式挺满意的。他们俩相处时似乎都默契地一下子跳过了情侣间扭扭捏捏你猜来我猜去的最初阶段,同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不会在对方面前掩饰自己的想法,有一说一,展现的都是最真实的彼此。
尤母说她和方远之间的相处与他们父母辈结婚几十年了都差不多,少了一份激情,但尤晓莺却觉得激情这东西来的快、去得也快,自己和方远相处温吞,却像细水长流一般,能够持久,正是她渴望的那份温馨的家的感觉。
“你这次回来是毕业了?”
“对,前天刚拿到的毕业证。”
省城到安县路上要走将近一天呢,看情况方远回来赶得挺急的。
“最近省城那边情况怎样?我给你寄出去好多信你都没回,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其实,尤晓莺见到方远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即使脸上在表现地多淡定,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我们这届好多毕业生的工作分配都暂时被压了下来,我这种情况算好的了,分配问题学校早定了论,毕业后可以回原籍。”方远的神态感叹,省城这一个多月的动乱在他离开之前也接近尾声了,可他还是有不少同窗卷入了这股洪流。
尤晓莺这时才总算说出了藏在心底的安慰:“我爸说了,省城现在的形式太乱,x大更是省里重点关注对象,你能回家乡工作也算是个好事。”
方远轻轻点头见,语气带着自嘲:“这么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那个写匿名信的人。”
“哎,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对了,你工作定了没,分配在哪里?”
“县里的建委,不过具体做什么,还得等到单位报到后才知道。”
尤晓莺因为自己是干建筑的,和建委打过不少交道,也有几分了解,现在全县油水足福利好的部门,建委也是榜上有名的。方远要真能在建委工作,以他的能力肯定会闯出名堂的。她真心替方远开心:“那以后说不定,我还得在方远同志你手下混口饭吃呢,多多关照。”
方远闻言皱了皱眉:“不要说得是官商勾结一样,你也是知道的最近这些正是敏感话题。”
尤晓莺吐吐舌头,腹诽方远还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开不得半点玩笑:“你今晚要不就在我家吃饭吧,我爸前几天还念叨你来着,你正好和他叙叙旧吧。”
见方远不反对,尤晓莺连忙道:“那就这样说定,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工地上交代一下。”
方远主动提议:“我陪你一起去吧!”
尤晓莺招呼来吴哥,简单介绍方远和吴哥认识后,就开始和吴哥交代起工地上的一些注意事项,虽然都是些小事情,但也很繁琐。尤晓莺估摸着方远刚回来,自己这几天不见得有时间回工地上,也就多说了几句。
期间,方远可能是在一旁听得有些无聊,可能是学建筑的缘故吧,他耐不住好奇在工地里四下逛了逛。等他逛一圈回来,尤晓莺这里才刚交代完毕。
从工地里出来,尤晓莺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方远去市场买了些食材,她打算为方远做会接风宴。这也算尤晓莺的一种表达方式吧,即使她和方远相处平淡,她也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张罗一桌子好菜,展现出自己宜家宜室的那一面。
回到家里,楼上楼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其他人都在上班,不过奇怪的是今天休假的三哥尤晓峰也不在。
“我刚刚来的时候,晓峰哥明明在家的。”
尤晓莺想了想,说不定三哥又出去约会去了,这半年来都快形成常态了,他一休息就不见人影。
“我们不管他,到吃饭的时候一准能见到他人。”
尤晓莺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把食材都提到厨房里去,准备开始做饭。
方远倚在厨房门口,看尤晓莺在里面忙碌:“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好啊,你会做什么?”方远有这个心意主动要求,尤晓莺可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这问题还真把方远给难住了,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家我妈就没让我进过厨房,你随便派点活给我吧。”
安县不流行让家里的男人进厨房干活,用老话说就是“下厨房的男人没出息”。
尤晓莺可不会这么认为,至少尤家就不是这样的。尤父尤母刚结婚的时候工作忙,他们俩都是一人一天在日历上画勾轮流着做饭的。大哥尤晓平也一样,记得小时候父母不在家,家里的伙食都是他一个人张罗给下面的三个弟妹吃的,他婚后遇上了不会做饭的大嫂,也是他负责做饭。
尤晓莺不觉得老一辈的思想是对的,提倡男女平等多少年了,凭什么厨房就必须是女人的天下呀!上一世,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虽然在潜移默化里烹饪成了生活里的一种乐趣,但她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和她一起分担家务。这不是因为觉得做家务是劳累的负担,而是她对家庭生活的向往,可惜她没找到那个对的人。
而现在既然方远有这种觉悟,尤晓莺就有决心把他培养成做家务的一把好手,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她十分不客气的指挥方远:“你就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吧,择菜洗菜吧!”
虽然方远没做过家务,但据他说他也是下过农田种过庄稼的,洗菜择菜这点小事还真难不倒他,不到几分钟,尤晓莺就满意见他上手了。
厨房的空间不大,两个成年人待在里面,一个眼神一抬手,都能明白对方的需要,即使一个转身,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一时间,即使狭小的空间里并不热,尤晓莺都能清楚的觉察到房间里的温度在上升,因为方远的额角已经微微地冒汗了,自己也一样,她的心咚咚地直跳。
尤晓莺面带红霞,开始不自在地找话题聊:“方远,你回来之前去见过陶姜和冯露他们吗?也不知道最近省城的事会不会对他们有影响?”
大概是没想道尤晓莺会问这个,方远楞了一下,才答道:“没有,你也知道这件事只要是在学生阶层,陶姜他们在省城做生意即使受到点波及,也不会太严重的。”
尤晓莺点点头,其实这个她也清楚,事情传到安县,她就给冯露通过电话,了解过情况了。冯露也这么说,省城街面上戒(严后,她和陶姜就减少了出门,生意上是有点损失,但也不会伤筋动骨。
尤晓莺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蒋薇。她和自己联络上以后,保持通信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到了五月底的样子,却又不见她的来信了。
“你知道蒋薇最近怎么样不?”尤晓莺没有把她和蒋薇成为笔友的事情瞒着,方远都清楚。
方远也在一次来信里提到,他去看了蒋薇在x大办得影展,在里面看到了尤晓莺和明桥小学师生的合影。方远的坦荡也更让尤晓莺确定他和蒋薇没什么瓜葛。
“蒋薇啊!”方远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遗憾还是什么,“她出国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消息对尤晓莺来说挺突然的,前几个月和蒋薇通信,蒋薇还提到准备毕业就会被她父亲安排进省报,成为一个记者是她的梦想,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出了国?
“就是那件事出来不久,你不知道蒋薇在省城办了那个山区儿童的影展后,在学生中的反响很大,可以说一下就成了学生领袖。”
“她选择的时机不对,又遇上了敏感时期,被上面盯上了。我也是听学校你的一些风声才知道的,据说她父亲在省城里有些能量,急匆匆地把她送出国了……”
尤晓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她能想象到蒋薇临走前心中的不甘和不愿。她原本以为这次敏感事件,对自己而言就是一个听闻,甚至是多年以后的谈资,却没想到会有一个她视为朋友的人会因此远走异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