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晓莺倚在柜台上发呆,她心里有些犹豫不决。前两天陶姜来找过她,交待说方远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方远没追问钱的来源。临走之前还刻意地提起今天是方远起程的日子,问她要不要去车站送行。
本来她这些话她听过就忘在脑后,方远上学的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和他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但昨天冯露来供销社找她,旁敲侧击地又提起了方远,说县城里几个老同学知道方远要去省城报道,准备抽空去送送他,问她今天去不去。当时,听冯露问她这些,她还很果断地说自己和方远的事已经翻篇了。
以她四十多年的阅历,尤晓莺的理智清晰地告诉她:自己和方远没有什么了。
但脑海却没由来地想起某一年春节方远打给她的那个电话,忍不住揣测在电话里自己没听清楚的那些话,方远到底是在说什么呢?只是几句平常的问候,还是……?一想起来,她心里乱得跟猫挠爪子似的。
冯露有一句话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说:“方远这一去读大学,说不定毕业了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工作,就不回来了。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有些人啊就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以方远少年好强的自尊心和他如今对自己的误解,冯露说的差不离会成为事实。现在的她会好奇那个电话里方远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再几十年后的她会不会同样遗憾没有为自己的初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点。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让她再来一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也借她的手去改变方远的前途,给她一个和方远告别的机会,前世今生自己都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
既然做了决定,看时间也来得及,尤晓莺就向刘姐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就匆匆往县汽车站赶去。
安县没有火车站,要去省城的话,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到地区转火车,每天到地区的班车只有固定的两趟。
供销社离车站也就五六分钟路程,尤晓莺赶到车站的时候,汽车幸好还没出发,很多人围在车旁和旅客寒暄道别。
车前的人挤了一层有一层,尤晓莺在人墙外踮起脚尖,远远的看见一群老同学正围着方远,挨个和他拥抱话别。她努力得往人群里挤了挤,想上去和方远简单的道个别,一阵推搡却一直挤不进去,反而引得前面的人回头对着她破口大骂,她歉意的不停和人说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不住的道歉,她一下子没了往前挤得力气,就怔怔的站在人墙外望着不远处的少年,他比一个多月前毕业时变化惊人,人黑了也瘦了,一双眼睛却更显得像一汪寒潭似的漆黑,即使和陶姜他们在说笑着,眼里也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身形羸弱,却站的更加挺拔了。
售票员在车门边站着大声喊着乘客快上车,人群往前涌了过去,尤晓莺站的位置一时间像划出了真空地带,格外的显眼。
方远低头在和送行的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就提着铺盖卷一类的行李、拉着车门边的扶手往车上爬。
这时,尤晓莺也顾不得在嘈杂的人群里的方远是不是听得到,大声地喊道:“方远,一路珍重!”
也不知道方远是不是听得了她的声音,攀着车门上的他回过头四处望了望,在后面乘客的催促中迅速上了车。
班车很快就发动了,慢慢从尤晓莺眼前一路向前驶去,消失在县道上,只留下些扬起的灰尘。
送行的人渐渐散去,尤晓莺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就听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冯露和陶姜两人站在她面前,看见她在儿,这表情都有些惊讶。
“晓莺,原来你在这,我找你半天了。”冯露上前边拉起她的手边说,“既然人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和方远道个别。”
陶姜在一旁打趣道:“说不定人家晓莺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冯露对陶姜翻了个白眼:“就你瞎说!”
“本来想去的,可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尤晓莺笑笑,也没有什么尴尬的,说着想起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哎,我只请了一会儿假来看看,你们聊我回去上班了。”
和两人打过招呼,尤晓莺就匆匆地走了,和来时杂乱的不同,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冯露看着尤晓莺远去的背影,对着陶姜轻声说:“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以后不要在晓莺面前乱说话,特别是方远的事情。”
陶姜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小声嘟囔:“哪一次你嘱咐的事,我没有办到!”
“唉……”冯露情绪低落地感叹道,“真为晓莺不值,她帮方远那么多,还要瞒着不让他知道。对了,你在方远面前没有说漏嘴吧?”
陶姜立刻跳着抗议:“在你眼里,我嘴有那么没把门吗?我辛辛苦苦废了半天劲,才把方远糊弄过去的!”
“我就问问嘛……”冯露吐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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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日子,对于尤晓莺来说很是清闲,平时除了在柜台里买买布,她每隔半月也会清一清货架和库房。
之前刘姐嘱咐了每次量布时要稍微多放一点,这样一匹布裁完才来通常会剩下寸余长的布头,也就个把月时间就在库房里堆了不少。
这天,尤晓莺整理库房时,看着一堆布头在角落里落着灰,就去问刘姐怎么处理。
刘姐指着这推布头,笑着说:“这事以前可没人来问我,小尤你倒是个老实人。这些布条没啥大用处,之前的人不是把它扔了,就是自己拿回家去,你也看着办吧!”
尤晓莺点头表示知道,一下班就把这堆五颜六色的布头装进自己的挎包里。
尤母一回家就看见尤晓莺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布,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你这干什么呢,这哪收的破烂呀?”
尤晓莺正坐在椅子里埋头和一堆布条奋战,见尤母站在她面前发问,才抬头回道:“这些都在我们供销社裁剩的布条,没人要我就全拿回来了。”
“拿回家干嘛,你还指望用这么点零碎布头做件衣服呀!”尤母拎着几根布条看了看,下了个结论,“这布料子还不错,可以你自己缝几个头花戴戴。”
“我想用这些布做包,妈,要不我也给你做个?”尤晓莺一本正经地强调。
尤母没好气地道:“算了吧,你那针线活我还不知道!我去做饭了,你自己一个人瞎折腾吧。”
“妈,我针线不好,家里不是有缝纫机吗?”尤晓莺在客厅里反驳。
尤母从厨房伸出头,“得了吧,你会蹬缝纫机吗?”
她要是真的十八岁被父母娇惯的尤晓莺,确实是没怎么动过针线。可现在的她,在刚结婚那几年,没少给女儿和自己做过衣服裙子,想来这针线活捡起来也不难。
晚饭后,尤晓莺就把家里许久没用的缝纫机收拾了出来。她刚才辛苦了大半天才大致地把布头按颜色鲜艳的和暗一些的地分作两堆。
坐在客厅里读报纸的尤父和尤母就看到:尤晓莺先是随意拿了根布条在缝纫机上试了几遍,渐渐地好像是上手了,开始熟练地上针、穿线、压脚,双脚在踏板上一蹬一蹬的车着线,一只手扯紧布头,另一只手不停地送料、换压脚……
尤父坐在椅子上,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问尤母:“老杨,咱们家晓莺什么时候会用缝纫机了?”
尤母也有些惊讶,小声和尤父嘀咕:“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刚回来她就说要做包,还问要不要给我也做一个,当时我还打击了她几句呢?咱们女儿她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下班回家不仅帮着做饭洗碗什么的,前几天休息,我还看见她躲在房间里织毛衣,以前她那会干这些呀!”
尤父一脸啧啧称奇、与有荣焉的神情:“依我看啦,咱们晓莺是上班以后长大了、懂事了,这不就能干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那家臭小子,要我说,咱们还是把女儿多留几年。”
尤母简直啼笑皆非:“美得你的,要是把晓莺拖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办?”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嫁到别人家可就是婆家的人了,我还就愿意把女儿养在家里一辈子!”尤父理直气壮地答道。
尤母用眼神剜了尤父一眼:“净胡说,要真这样看我和你没完!”
一直注意着客厅里动静的尤晓莺,听着父母的对话,泪盈于睫,手上车线的动作慢了下来,差点被针刺到手。
趁父母不注意,尤晓莺放慢了车线的速度,偷偷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这就是爱她的父母,无论是温言细言,还是严词厉色,都掩盖不了那颗永远爱她、呵护她的心。
花了大半个晚上,尤晓莺终于做出了一个成品,用各色布条搭配拼接在一起的棉布挎包。虽然样式很简洁,但胜在颜色活泼鲜活,挎在肩上很是亮眼。
尤母倒是很喜欢:“这可比外面街上那些灰扑扑的挎包好看多了!”
“妈,要不我给你做个一样的。”
尤母又摸了摸包,最终还是拒绝了:“算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那能像你这种小姑娘一样挎个花里胡哨的包出门,会被人笑话的。”
“放心吧,妈,我明天给你做个没这么艳的,包你满意。”龙晓莺连忙劝道。
尤母顿时眉开眼笑:“那感情好,我也等着享回女儿的孝敬。”
见一向严肃的尤父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尤晓莺立刻会意:“爸,我看布还有福余,明天我也给你做个。”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挽着父母的胳膊,带着撒娇地将头靠在尤父的肩上:“你们二老放心,以后一定能经常享到我这个做女儿的孝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