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喝了寡淡无味的稀粥,睡到半夜里,紫宁肚子叫得难受,梦里将她饿醒过来。
翻身坐在床榻上,看月影落在窗纱上,映出朦朦胧胧的一片花枝翠叶。心想:“我喝了稀粥都这样饿,香桂在禁室里,定是更加难熬。”想到此处,便下榻穿鞋,悄悄出了屋子。
后膳房的两扇乌色木门虚掩着,一道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墙边长长的桌案上。各样的菜蔬熟肉收拾干净,用盘子碗盛好了,在桌案上摆放整齐。
紫宁小心推门进了膳房,用火石点燃一盏锅旁的灶灯,一看那崭新的案板和发亮的菜刀,顿觉亲热,拿在手里试一试,精铁制成的刀锋透着一股清寒之气,隐隐发出“铮铮”嗡鸣声响。
在铜盆的清水中净了手,将盆中装的半熟瘦肉拎出来一块,手指一压,顺势码在案板上,“啪啪啪”菜刀落下,干脆有力的切肉声如节奏平稳和谐的乐调。转瞬将瘦肉切得厚薄均匀,大小相等,齐刷刷的肉片排成一列。
又动作麻利地拨了几只活虾,用米酒腌了,青红椒和蒜头各都切好备下。将那锅灶底下生了快火,便将各色菜品下锅翻炒一通,顿时鲜香气味飘出来。
紫宁嘴里生津,忍不住咽了两下,弄完了虾仁炒肉,又快速翻炒两道素菜,煮了一小锅的热汤,去闷锅里盛了一大碗糯糯温热的黄米饭,将炒菜拨出来一半,同黄米饭一起装进食盒里。剩下的热菜用盘子扣严,等下给香桂送了饭回来,她还想美美地大吃一顿。
一只手提了灯笼,蹑手蹑脚出了膳房,月色洒在身上,四处一片宁静,只有长长的影子透在青石地上。紫宁提了一个红漆食盒,将身上的衣裳拉紧,这夜晚的月色皎洁,却更感觉清冷,透着一股春夜的寒意。
从穿廊一直走到西墙角的禁室,紫宁抬手轻拍染满锈迹的铁门,“砰砰砰!”半晌里面传出香桂的惊恐声:“是谁?”
紫宁连忙说道:“香桂姐姐,不要怕,我是紫宁,给你送吃食来了。”说着让香桂打开铁门上的小窗户,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从小窗一碗碗递进去。
香桂先把热汤喝下,咳嗽了两声,才说道:“这禁室冷得像冰窖,没有吃喝的东西,快要饿死我了。”
紫宁凑近小铁窗,将灯笼举高看去,见香桂蹲在地上,正捧着热汤碗一口口喝着,头发有些凌乱,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紫宁心下不忍,赶紧将外边的衣裳脱下来,从窗子递进去,说道:“你快把这饭菜吃了,今晚穿我的衣裳挨过去,明晚我想法子再送衣裳吃食来。”
待香桂狼吞虎咽吃完饭菜,紫宁收拾了空碗,用食盒装起来,刚要离开,就听香桂在禁室里抽泣道:“紫宁,我一个人害怕……”
紫宁连忙安慰道:“这禁室里虽黑,倒也安生,你好好睡上一觉,熬过这三天,就什么也不怕了。”
香桂凑近小窗子,将一双冰冷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紫宁的手,脸色发白,声音颤抖说道:“宁儿,我刚才……好像看见烟儿了……”
背后冷风一吹过,紫宁浑身哆嗦一下,瞪大眼睛问道:“姐姐饿得花了眼吧,烟儿早就死了,怎么会看见她?”见香桂眼神惊恐,嘴唇也是铁青的,被她的神情感染,顿时寒毛倒竖,转头朝身后看去,连月色投下的影子也变得诡异起来。
香桂嘴唇颤抖,双手冰凉凉的,哆嗦说道:“夜里半黑的时候,我睡不着觉,就开这小窗子往外看,烟儿就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还转头朝我笑。”说得紫宁浑身鸡皮疙瘩,结结巴巴说道:“她……她朝你笑!”
一想那情景太可怕了,烟儿是上吊死的,她死后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香桂扁起嘴,差点哭出来,说道:“烟儿的脸……她……我差点吓死……”
紫宁定一定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姐姐素日是女中豪杰,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怕。再说这世上哪有鬼怪,八成是那个诗桃使坏,故意扮成烟儿的样子吓唬人,你若是害怕,诗桃的奸计便得逞了。”
香桂疑惑不定,抹了一下泪痕,问道:“真是这样?”
紫宁点一点头,坚定地说道:“一定是这样,她那样坏的人,被你推进池子里,浸了一身湿水,怎么会忍住不来报复?”
香桂一听是这道理,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恨恨骂道:“该死的小贱人,等我出去了,非找她算账不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紫宁担心被人发现,收拾好东西,提着灯笼离开禁室。一路上月光明亮,身影紧随着她,在一侧投射到竹林花草之上,犹如蠕动起伏的一团鬼魅。
紫宁的外衫留给香桂,身上只穿了紧身小衣,一路上冻得发抖。两侧的树影被风吹得憧憧晃动,花园里怪石嶙峋,倒影看上去十分阴森。她想起香桂说看见烟儿的事情,心里更觉害怕,忍不住脚步加快,提着灯笼撒腿往膳房跑。
忽地身旁一道黑影闪过,紫宁吓得一个激灵,登时收住脚步,怔怔盯着花树丛里有一个苗条的人影,似乎正缓缓挪动脚步。
紫宁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定神壮胆子喝道:“你是谁?”她不相信烟儿变鬼出来吓人,她们都是王府的丫鬟,素日与烟儿无仇无怨,就算她变成鬼魂,也该去找荔姑庆嬷嬷这些人报仇,绝不会伤及无辜。
那黑影慢慢转身,月光照在身上,从树后露出半张人影,异常的苍白骇人。紫宁头皮登时发麻,见那张脸果然是烟儿,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大眼睛满是幽怨的眼神。
“烟……烟儿……”紫宁结巴起来,心想真邪门了,不信不行啊!忍不住将灯笼举高,咽了一下唾沫,强颜欢笑道:“我们都同情你,知道你死得冤,……这……冤有头债有主,是嬷嬷她们害你的,与我们无关。”
烟儿双目一垂,又缓慢转身,往树丛里走了几步,“呼”一下不见了。紫宁提着灯笼,呆呆站了半晌,只觉得浑身冷汗,轻风一吹过来,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一想到刚才见了鬼,紫宁心里有些后怕,一路跑到膳房门前,猛地推开房门,赶紧闪身进去,反手背后将门关严,这才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妈呀,吓死我了!”
抬手摸一摸胸口,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喘了两口粗气,随手灯笼往地上一放。心想:“我可别吓唬自己,这不是好好的,鬼怪并不可怕,烟儿又不会咬我!只是快要饿晕了,赶紧把饭菜吃光,不去想那些,就不会害怕了。”
临离开的时候,膳房的灶下留了一点火,光线极其昏暗。她慢慢睁开眼,昏暗的光线在膳房四处投下阴森森的影子。紫宁突然浑身一抖,见灶台边似乎蹲着一团白影,脚下穿了一双黑靴子,正缓缓向她移动过来。
紫宁头皮一炸,吓得瞪大眼睛,尖叫一声:“啊,什么东西?”
鼻子里嗅见一股浓重的药气,那白影又靠近一些,紫宁惊得浑身发麻,心想:“这也是鬼吗?鬼不是黑色的吗,为什么是白的。”突然想到黑白无常,心里又嘀咕起来,“我运气这样差,先遇见烟儿的鬼魂,这一会连白无常都来找我麻烦了!”
随手从门边拿一根木棒,心想:“管你是不是鬼,先揍一顿再说!”使劲一挥手,木棒向那白影子砸去。
白影子摇晃了一下,侧脑袋躲过木棒,慢慢站起身来,紫宁瞪大眼睛合不上,伸手捂住嘴,两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惊声问道:“你……你是谁?”
白影子笨拙地朝她挪动过来,双臂向左右张开,样子十分怪异,嘴里发出低沉嘶哑的低呜声。紫宁只觉得脖子抽筋,猛地回过神,一下提起灯笼,向前挪了两步,壮胆喝道:“你不要过来!我……我不怕你!”
高高举灯笼一看,那竟是一个人,脸上缠裹灰白色的细麻布条,头顶梳了一个发髻,露出一双迷离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药气越来越浓,紫宁见他身后有影子,感觉散发出一股活生生的热气,仔细打量两眼,料想应该不是鬼。心想:“就算不是鬼,肯定也不是好人,夜深人静来膳房偷东西吗?可惜师父只教我纳气,还没学会武功招式,对付坏人不知道管不管用。”
当即举起一只拳头,威胁他道:“你快点离开,不然我……我打你。”那人直直站住不动,身体左右摇晃,似乎想要向前迈一步。紫宁见他要走过来,再不犹豫,提起脚一个狠狠的侧踢,那人并没闪躲,正好踢中他胸口,踉跄往后退去,重重跌倒在柴堆上。
“咳咳!”闷声咳嗽两下,那人低头捂住胸口,眼眸看她一眼,似乎不相信紫宁会踢他。
紫宁摸不清状况,不敢再上前去,僵持了半晌,提起灯笼慢慢靠近那人。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见他身上的细麻布条里隐隐渗出红色血水,脸上蒙了一层层的白布,却也被血染红了。原来此人身受重伤,身上缠了厚厚的白布,看上去臃肿不堪,模样奇怪。
紫宁见他这样,不禁有些恼火,忍不住叫道:“你受伤不好好回家呆着,跑到膳房来吓唬人!告诉你,我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对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家伙,绝不会手软!”
那人一听此话,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异常狰狞。紫宁忍不住打一个冷颤,立刻将贴身小衣裹紧,不客气问道:“你是什么人?大半夜假扮木乃伊,还敢跟我发狠,我……我是被吓大的,才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