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的前程是‘得’,那样的前程似锦,总要失去点什么来换,所以没有欢欣鼓舞,没有抱头痛哭,霍修带了丈母娘,带着张氏和两个儿子第二天就静静悄悄,匆匆忙忙的去了会稽县。临行前,霍修写了一份家书给施家田的霍恩陈氏。所以那边也没有人上来,一栋寓意三代同堂的‘三间四耳倒八尺’的房舍,只剩下霍忻然霍悠然,也不是霍忻然霍悠然单住着。上回霍三姐册了贵人,广陵郡主还使了嬷嬷来提点霍家人礼仪,这一回是她自己的大事,不请嬷嬷,广陵郡主请了一批先生来,不是一个,是一批,因为要学的东西太多,礼,乐,射,御,书,数,全部学起来,琴棋书画不通是不通,知道得知道,不仅霍忻然样样都学,霍悠然也是,短期内学不到精髓,沾点皮毛也是好。霍忻然日日出去骑马,再也没有被人抢了场子。霍悠然一天八个时辰排了功课,仕女,该是什么样子了?霍悠然想起很久以前,霍恩说周氏王族是泥腿子,至今这泥腿子洗干净有四十年了,而自个儿,却是还占着浓郁泥腥味儿的两条泥腿子。《大宅门》的导演郭宝昌是养母买来的孩子,随着嫁入同仁堂乐家的养母,而被乐四老爷收为养子,他叙述往事的时候曾经说过,幼时常常被宅门里的少爷小姐们取笑。所以真进到那个门里,也不是万事大吉的事,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才能立住。孟母为儿子三迁,只是想给儿子找一个好的学习环境。霍悠然还记得,那一年在华川县,广陵郡主的冷漠。那么现在,广陵郡主为霍忻然霍悠然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虽不曾相见,霍悠然也感觉到了广陵郡主作为母亲的诚心。从夏天到了秋天,院中的月月红凋零了一地又一地的花瓣,凋零的花瓣扫起来,又堆在泥土上作为肥料。在中秋之夜的前夕,广陵郡主府张灯结彩,广陵郡主府三扇红漆紫铜大门敞开。四顶小轿从正门抬进去,在内院的垂花门落下。除了霍忻然霍悠然,广陵郡主还收了一子一女。依据长幼,四人依次出轿,另两位原也是一家,一对姐弟,姐姐郑颐儿十三岁,皮肤白净,五官周正,气质婉约可人,弟弟郑破儿十一岁,手短脚短,忠厚敦实的样子,身量和霍忻然九岁的时候差不多,笑起来一对虎牙,大礼未行,名分未定,四人也只互相友善的笑一笑。四人穿堂过廊,沿途郡主府内的丫鬟婆子,应该是全部到齐了,密密麻麻的分列两边,垂手而望。广陵郡主住在思宁堂,不是祈盼平静安宁的意思,霍三姐说,宁是宋国国都金陵的简称,广陵郡主思的是金陵。整个思宁堂雕梁画栋,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不像外头那些随意的站着,而是一列一列有序的在院中站着,看着便是有分派的样子,差不多六十个人,鸦雀无声,就显得郑重肃穆。广陵郡主的丈夫去世前的爵位是鄱阳公,所以广陵郡主穿着她的一品公夫人的礼服,坐在一张八马奔腾的红木高背大椅上,广陵郡主的左手,同样一把椅子,放着丈夫赵元裕的牌位。按理,认子的时候得有本家人站着,广陵郡主把丈夫的牌位都请出来了,这个本家就是赵家。数月前,就赵元裕夫妇收养孩子的事,越国已经照会了宋国,现认子当天,正屋内也没有赵氏宗族的长辈观礼作证。一个本家长辈也没有,这场面在庄严肃静之外,就有点冷冷清清了。冷清便冷清,从霍忻然开始,四人依次向赵元裕的牌位敬茶,叫声父亲,再向广陵郡主进茶,叫声母亲。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一个年过九旬的老者,眼不花耳不聋,对着霍忻然等四人教导人子之礼,而后霍忻然郑破儿送上亲手抄写的孝经,霍悠然郑颐儿送上两身针线,这礼就算成了。从此霍忻然霍悠然,郑颐儿郑破儿,变成了赵忻然赵悠然,赵颐儿赵破儿,这还是广陵郡主容过情的,只把四个人姓改了,没换四个人的名。“大哥,大姐!”“二弟,二妹!”赵忻然赵悠然,赵颐儿赵破儿相互见礼,四人便是兄弟姐妹一家人了。再往后,广陵郡主离座,立在院中的丹犀之上,赵忻然赵破儿,赵悠然赵颐儿分立在广陵郡主的两侧,广陵郡主穿着公夫人的礼服雍容华贵,朗声对院中的仆从道:“从今而后……”广陵郡主露出欣喜,望过她的二子二女,高了一个音量继续朗声道:“……便是尔等的主子了!”广陵郡主简洁霸气的宣布完毕,众人齐齐拜倒磕头,行礼问安,敬呼赵忻然大少爷,赵破儿二少爷,赵悠然大小姐,赵颐儿二小姐。时已近午,这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礼’,赵忻然执壶,赵破儿握杯,为广陵郡主斟上一杯酒。赵悠然捧箸,赵颐儿拿勺,为广陵郡主夹菜舀汤。喝过一杯酒,四人告坐,菜色向流水一样上了又退,席间伺候的人虽多,却一声不闻。寂然饭毕,漱口盥手之后,又上了茶来,广陵郡主用的不是茶,是酿了三天的桂花酒,淡淡的酒香,带着点儿桂花的芬芳。霍三姐说,广陵郡主有很严重的失眠症,从不饮茶,倒是这个酒,刚开始这酒也是药,泡过药材喝得微醺也好睡觉,只是后来,药喝多了也是害,私底下一年比一年酗得厉害,无日不饮,也无人能规劝。广陵郡主在过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日日一个人喝闷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天霍三姐想提点赵悠然的,就是这件事,为了这件事,田芳生前愁得白头发都掉下一把来。这回广陵郡主闻着酒香没接,对捧酒的江嫂子道:“换杯水来。”江嫂子笑出笑纹来,换了一个白瓷绘彩的杯盏,盛了一杯温水来。广陵郡主接了杯盏,和四个人略带疏离的说起了功课来:“先前你们的课业都是我定的,以后要怎样,你们想着日后,你们的资质在那里,自个儿安排吧。”然后又说起了家事,把红川给了赵悠然,把金蕊给了赵颐儿,有四个二十出头的小厮,阿松,阿青,阿柳,阿英,赵忻然和赵破儿一人两个。这六个是广陵郡主用惯的老人,忠心见识,比刚刚配出来的强。“院子备下了,你们去看看,是人是物,有不满意也可以换。”别说赵忻然等四人要磨合,乍然收了这么大的四个孩子,广陵郡主也有不自在,喝完了手上一杯水,就叫四人回去收拾屋子。一个人,往后跟着一列人出去了,广陵郡主身边只剩下江嫂子,黄香和玉雨三人。广陵郡主靠在贵妃榻上宁神想着一些事情,不自觉的睡了过去。江嫂子依旧在她脚下做针线,做得几针抬个头看主子,抬了几次头才发觉广陵郡主是睡着了,默默念了一声佛,悄悄的往外头……“赵秧!”江嫂子听到广陵郡主梦里磨着牙咬出来的话,又是一叹!那一位,是天下第一的狠角色,谁能奈何他!赵忻然赵破儿一路往外院去了,赵悠然赵颐儿肩并肩的走到两人的闺阁,两人的院子在思宁堂的右下角,一人单独的一栋二层三间小楼,隔着一间屋子的距离并排矗立着,一汪活水引过来,转了三个弯流过去,一个弯曲处建了一个是石亭,一个弯曲处搭了一个秋千架,一个弯曲处露天放着一条根雕的矮桌矮凳,余下植草栽树种花,一年四季绿意不绝花香不断。赵悠然没空细赏楼外的景色,楼内的摆设,进门第一件事就让红川拿册子,按着册子清点实物,从雕花拔步床,隔断的十二扇山水大屏风,黑漆嵌玉石的梳妆台各抽屉收了多少首饰,到待冬日才用的黄铜点翠贴贝手炉,一件件赵悠然亲自过了目。霍三姐说,那一年在华川县郡主府门房见到的水芝,来年就被撵出了府,因为她老娘在外头生了病,她为筹药费把郡主屋里一个两年没用过的,巴掌大的玉佛手香炉拿了出去,还没有走到当铺门口,连人带物被押了回来,当着全府奴婢的面儿打了十板子,就任她自去和重病的老娘相依为命了。现在赵悠然是主子了,她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样儿,或者说,那个还全然陌生的母亲希望她的儿女们有个怎样的主子派头,但绝对不是‘二木头’那个样子,是个奴婢也能把主子的累丝金凤拿了。册子上所有的物件,就是赵悠然在郡主府拥有的财物了,保管好它们,是赵悠然的义务。赵悠然让红川称了一遍多宝阁红匣子里的碎银子,拿出五两碎银来,一两赏了红川,一两赏了自己刚刚娶了名字的两个丫鬟朝露和晚霞,一两赏了屋里专司打扫盥洗的四个婆子,还剩下二两,赵悠然使了朝露去隔壁问问,还有两人共用的一处小厨房,那一处怎么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