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悠然原想装个月余病,才二十来天,宫中派了一个姓陈的御医来瞧病,霍悠然先一吓,怕御医瞧出端倪来,应该是瞧出来了,陈御医只说得开胃口,没下药方,拿了祖上秘方炒制的一罐麦芽来,早中晚吃几勺。霍悠然不敢不好,吃了大半罐,便大好了。霍悠然以为是霍三姐体恤她,往宫里投个表,过个两天,霍三姐还正式请她。霍悠然穿了一件莹白色纱衣,一条水碧素面罗裙,挽着桃心髻,戴了一朵黄色月季,衣饰极尽朴素,由两个宫人带领着,行至一半,迎面一众人抬着三顶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两个宫人同霍悠然往边上让,霍悠然明显感觉到坐轿的三位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待一众人经过了,霍悠然垂着头塞过去两个荷包。两个宫人掂到一两重的银子,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宫人道:“走在最前面的是淑惠郡主,而后是常山夫人的乐寿县主和常山夫人的内侄李姑娘。”周岳有子十四,有女十一,十一个女儿嫁了前五个,还有六个养在宫中,淑惠郡主行七,是国后张氏所出,周岳唯一的嫡女,也是周岳继位之后,唯一册封的郡主,余下按习惯,国主的女儿敬呼县主,乐寿县主行八,是余下五个县主里唯一有封号的。也进过两次宫了,霍悠然早就把这些人死记在脑海里,不过死记这,人不对号,没见过面,打眼前走过,也不知道谁是谁。对上一个算一个,知道人总没有错,霍悠然默默的把这些人撸一遍,渡月居到了。“来,我看看!”霍三姐好好的打量霍悠然,笑道:“陈御医好脉息,白薇……”霍三姐冲身后一个瓜子脸的宫女颔首,白薇笑着出去了,应该是拿赏赐之物给那个陈御医,霍悠然等人走了,笑着轻轻的道:“倒让你白白破费一次。”装病这种事,在有些人面前得坦白交代了。霍三姐略有惊奇,很快为霍悠然作出了解释道:“也好,你先避着我娘些许时日,我也避着呢,对娘来说,我们是狠了些。”单氏也是个真病的,霍四姐一半的时间在伺候单氏,隔几天来说一回单氏的情形,单氏病得瘦骨嶙峋了。安慰,后悔,道歉?这些话都是废话,霍悠然见了单氏无话可说,霍悠然觉得自己本身就是单氏不想看见的人,至少在短期内会有这种情绪,所以霍悠然从没探望过单氏。两边都病了,也省得探来探去。只要继续活着,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霍悠然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三伏日子进宫,霍悠然额头溢出一圈汗渍,待坐下了,数个宫人拿着银盆银匜,梳头补妆之物进来。霍悠然由着她们服侍着整理仪容,待到胭脂水粉这一节,霍悠然只匀了一层保湿的香膏,就推了宫人递上来的茉莉粉道:“不用这些了。”霍三姐笑着接过粉盒道:“悠悠,我还没看过你盛装打扮的样子。”盛装?霍悠然再怎么打扮,也不能和霍三姐似的,霍悠然看到两个宫人盘子上,铅粉,黛份,胭脂,花钿全齐了,失笑道:“你要打扮我?”霍三姐含笑着摸着霍悠然的素颜。霍悠然微闭着眼睛仰着头。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互相打扮着,也是一种乐趣,霍悠然由着霍三姐在自己脸上挥毫,待上花钿,霍三姐翻着册子和霍悠然商量样子,霍悠然手捂在册子上道:“我们贴着玩的,自己想一个样子好了。”霍悠然用银箔剪了一只两个指节大的,展翅飞翔的天鹅,贴在右额头,自鼻翼到眉尾的那条直线上。“这像个什么样子?”霍三姐端详着霍悠然的脸。第一次在右额头贴一个天鹅形状的花钿,特别不代表惊艳。“贴着玩嘛,我拿三姐的银箔玩玩。”霍悠然兴致盎然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道:“我今天的衣裳配这个花钿挺好的。白衫儿蓝裙子,配个飞起来的天鹅!”霍三姐笑着理解了,点着右额头,看着霍悠然的裙衫儿道:“不配!”精致的妆容得有华丽的衣饰相配,霍悠然身上的莹白色纱衣,水碧素面罗裙,太普通的衣裳,虽然是簇新的,配不上盛装的气场。霍悠然眉毛一挑,倒是大方的道:“三姐好衣裳多着呢!”霍悠然知道自己的衣裳就是实惠简洁,怎比得上霍三姐的衣裳,一套套定制的宫装,专供的布料,专业的绣娘,变化多端的样式。霍三姐的衣裳,对霍悠然来说,就是前世放在橱窗的爱马仕,永远不会买,眼睛欣赏一下也是愉悦的,如果能试穿一下的话,白试不试,霍悠然谨慎的问道:“我就穿一穿,没有关系吧。”“你是我妹妹,能有什么关系!”霍三姐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一声吩咐,过会儿,一套套衣裳支在黄梨木衣架上被抬上来,还有两匣子首饰。这是要把霍悠然从头打扮到脚了,霍悠然把头发也拆了重梳,依然梳了桃心髻,宫人的手艺,当然比霍悠然拽着自己的头发随便弄弄要好太多,头发分成几十缕,一缕一缕的盘到头顶,尽量往高了堆,抹了桂花油,前髻上戴了一对掩鬓的玛瑙荷花簪,后髻上戴了一支荷花头红玛瑙颤枝步摇,新剪了白斑的花鹤翎,赞在发髻的中心。衣裳霍悠然挑了一件水碧乳白二色的刻丝短襦,一条齐胸收腰的雪缎银丝云纹拖地裙,搭了一条雪缎的披帛。霍悠然从未有过如此的盛装,站在落地镜前不由的凝神。镜子里花钿闪闪,细眉弯弯,樱桃小口,琼鼻凝脂,窈窕多姿的女孩儿,和素颜的自己有点不想,一个安详秀丽,一个张狂妩媚,两个都是自己。霍三姐站在霍悠然身后,双手搭在霍悠然肩上,深意的道:“多好看,你会越来越好看的!”“女大十八年嘛,我是越变越好看。”霍悠然热了耳后,笑着打趣霍三姐道:“你也是这样呀,一年比一年好看。”霍悠然不是从小美到大的美人,小时候的霍悠然,还真的是长相一般的女娃娃,一年又一年,这样子才一点点长开了,霍三姐也是这种走势。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幼时资质非凡,长大往残了走。可是岁月也是赋予景色最好的礼物,山巅奇石,水中美玉,都是风吹水磨,才见风致。“好了,我拆了?这从头到脚要拆好些时候!”霍悠然没有贪恋张狂妩媚的这个霍悠然,对着镜子拿下那支荷花头红玛瑙颤枝步摇。玩够了‘打扮’,霍悠然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端着一盏乌梅茶一口一口的啜。进一次宫挺难的,数月才恩赏嫔妃一回,这还是美人以上才有的恩典,才人没这个待遇,霍三姐叫了人来,总不是闷得纯粹要打扮个人。霍三姐把所有宫人都打发了出去,点着霍悠然的鼻子道:“你上回没给我说实话。”霍悠然疑惑的道:“哪一句不是实话?”霍三姐进了内室,把郭洵送的东西捧出来,笑道:“有人千里之外都记挂着你!”霍三姐没有点名,霍悠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呼吸急促了起来,接过盒子打开,就是那对在佛器供了八十载的铜狮子,霍悠然握着沉甸甸的铜狮,心里也沉甸甸的道:“我们家的糟心事,都传到魏国去了!”虐小三斗极品的戏码,旁观的人看一看会觉得爽,可是身在局中,亲自在‘斗’的人,不会觉得爽,那是一件欲哭无泪的糟心事,那曾经,迫不得已的忍受了她们多少年,如果可以,宁愿一生不见!霍三姐枕在霍悠然肩上,安慰道:“他念着你呢!”霍悠然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问:“可还有只言片语?”“还不够吗?”霍三姐指着这对铜狮子。霍悠然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问:“可还有只言片语?”“还不够吗?”霍三姐指着这对铜狮子。霍悠然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道:“还是别想太多的好,有个人撞死在我家的门口,这萦绕难消的晦气,我姥姥几次说把现在这个房子买了,另换一套房子,不是没有想过,也问了人,现在的房子原是二百五十两银子买的,都知道门口那样死了一个人,转手买不出那个价。”霍悠然伸出两个手指,有人最高出了二百两:“这房子从里到外才修缮过,比原来好多了,若没经过这件事要抛出,少说也得三百两吧。”霍三姐失笑道:“人重要,还是房子重要!”“这折本的买卖,折进去一百两,我不甘心啊!家里也没有几个一百两!”霍悠然瞪大了眼睛强调,二千多两是霍文霍修两家的,霍修一家才十二个一百两。霍悠然把一堆铜狮子摆在桌子上,转而道:“他是有心了,不过出于朋友的道义,就他那样的地位,拿出一对铜狮子来,起码的吧。胡六六还荐了大师来,说给家里做场法事,消消晦气。胡六六都有这份义气,大家朋友嘛,所以还是别想太多的好,想的太多是很美好,可是万一万一,落得个自作多情就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