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来,已经有五起族人外出遇袭的事件生了,一时间烈山上下人心惶惶。八★一★w ww.族老们商议过后,决定组成二十人的巡逻小队,以应对不时出现在寨子附近的猪妖。
望河与烈山已经完全切断了联系,二部的边缘地带如今已成禁区,不时有各自的小队于此伏杀对方的部民。对于二族的交恶,烈山部落上下蔓延着一种愤慨的情绪,在这愤慨之下,则是微弱的潜流,不是很明显,然而真实存在。
族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与望河通婚才迁来烈山的,大多是妇女,也有一些男人,约摸占了部落人口的一成。这群人对于目前的二族关系非常忧虑,然而敏感的身份却使得他们不能畅所欲言。
族老们则在担心另一个问题,望河与烈山二部通商互市由来已久,双方于产出一道,早已形成互补,如今商路忽然断掉,许多望河的特产,便都无法得到了。有那靠着贸易营生的族人,甘冒奇险跑到二部的边界上去做生意,却连人带货尽皆遭了殃。
就在族老们头疼如何改善这种局面的时候,望河忽然来人奉帖,邀请烈山一干耆老名宿,参加望河第一勇士何淼的婚礼,言语中颇显罢兵止戈之意。这一下子,族老们都愣住了。
山承泽接任族长后便做了甩手掌柜,从未正经理过事,如今干脆行踪杳杳。山虎那时骤失挚友,心中凄切,染了一场风寒,就在子孙们皆以为他挺不过去的时候,竟然奇迹般捱到了第二年开春,然后便越硬朗,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烈山的话事人。有一次他饮醉了酒,当着所有族老的面痛哭流涕,破口大骂承泽竖子不肖。族老们心中酸楚,皆以山虎为义。不过族中一干大小事,皆有山鲁山熊两兄弟一力操办,也不至于劳动耆老。此番望河来人传讯,族老们惊愕之余其实颇为意动,皆认定这是一个握手言和的好机会。只是族中兵事,仍需问过山鲁山熊二人,这也是山承泽外出时交代过的。
山鲁山熊两兄弟如今是烈山的两颗新星,向来为族人称道。族老们都明白,性烈如火的山熊是断然不会与望河妥协的,此事须得让为人审慎的山鲁拿主意方可。于是使人去唤了山鲁来。
山鲁与其弟容貌相仿,只是不似那般雄壮,反而显出一些矫捷,眉目间神光时露,让人不敢生出轻慢之心。他受到召唤便即刻赶来,待族老们表明心意,沉思片刻道:“此番望河为那何淼操办如此高规格的婚礼,着实令人费解。”
一名族老道:“有什么费解的,想来也不过是趁此机会,在他望河族里确认何淼继承者的身份罢了!”何淼原本便是望河族长嫡孙,这样说来也合情合理。
众人皆点头称是,山虎一直留意着山鲁的神色,见他欲言又止,轻咳一声,问道:“阿鲁你有什么想法?”
山鲁沉吟道:“只怕这婚宴,不是那么好吃的!”众族老闻言不由侧耳。山鲁哂笑一声,“俺私下里听说,那何淼前几年遭了图腾反噬,卧床好几年,此番伤愈以后,丛黎便嫁了好几个女儿到他门上,这般殷勤做派,不提也罢。只是以往几次嫁娶,也未似这般大张旗鼓啊?”
山虎残眉连耸,道:“老朽孤陋寡闻,曾听小辈言道,此番丛黎嫁过去的女子,乃是族长亲孙女,向来备受宠爱。”有族老颔道:“确然如此!”
山鲁蹙眉道:“关节便在此处,只怕那望河丛黎二部,已然结成联盟了,此番示好是假,示威是真!”
一名族老闻言不禁眉头紧皱,他家里有好几名望河的亲族,向来对二部关系颇为上心,“那依你之见,这婚礼,我烈山便去不得了么!”
山鲁摇头笑道:“您老息怒,小侄也是盼着二部罢兵,世代友好!此番望河既然相请,俺们自然是要去的,否则岂不是显得我烈山小气么!”
众族老尽皆点头,此事便如此议定。族中大事向来只须族老们拿个主意,至于具体事务,自有那些年轻力盛的青年人去操持。
此后又三日,忽有一名丛黎人风尘仆仆赶到烈山寨前,高声喊道:“黎琅有要事告知虎爷!”
山虎听了子侄禀报,眉头紧皱,猜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黎琅乃是丛黎部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为人忠厚好义,早年曾受烈山微末恩惠,向来与烈山交好,却不知此番贸然来访是为了何事。一时间也猜不透其来意,山虎忙使人唤黎琅入寨。
黎琅见到山虎,纳头便拜,伏地泣道:“黎琅素受烈山重恩,更仰慕虎爷节义,如今烈山有难,黎琅不敢不前来告知!”
山虎心中一跳,扶起黎琅,问道:“此话何意?”
黎琅恳切道:“此番望河何淼要迎娶的丛黎女子,便是舍妹殊己,前日,殊己忽然找到我,哭诉其不幸际遇。她说,嫁给别人作妾倒也罢了,没成想婚礼也要办成葬礼!”
山虎闻言一惊,黎琅续道:“小侄当时也是一般悚然,忙问殊己此话何意。殊己便将望河来人与敝族族长密议之言一一道来!”
山虎双目一瞪,急道:“密议何事?快快讲来!”
黎琅埋下头来,道:“殊己言道,望河人曾与敝族族长密议,将于婚礼之日,布下天罗地网,将烈山前去观礼的耆老与勇士悉数诛绝!”
山虎勃然大怒,一掌将面前几案击成粉碎,喝道:“好胆!竟敢谋我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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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来连日阴沉,少羽只觉得身上都快霉了。
十日前,少羽在后山林子里习练剑术,蓦然望见左近的树林上方腾起一蓬宿鸟,心中警兆忽现,少年想也不想,拔足便望寨子奔去,气喘吁吁跑到寨门前,回头恰好瞥见那猪妖一双赤目隐在不远处的灌丛里。
经此一吓,少羽再也不敢轻易踏出寨子去了,每日里只在自家屋前屋后转悠,着实憋闷得紧。族里派出的巡逻小队一日不曾懈怠,却怎么也寻不到那猪妖的踪迹,只有不时出现的各色野兽残肢,无言地昭示着它的存在。
少羽倚在自家窗前,支起颐颊望见阴郁的天空,嘟囔道:“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族里好些叔伯全都不见了。想找个人带我出门去透气儿都不行…”
门前是一丛青苍的翠竹,乃是十年前承泽为了山继祖夏日乘凉,特意从后山移植回来的。如今斯人已去,翠竹倒是长势喜人。少羽把眸光定在竹间,愣愣地出神,那竹影慢慢涣散,好似吸了水泡一般膨胀,看起来像极了山猪那个胖子。
“嘣”的一声,少羽脑门上挨了一记,吃惊之下,低呼出声。定睛看去,果然是山猪,这厮不知何时竟潜到了窗前。
“少羽,老实交代,想哪家的姑娘了?”山猪猥琐地笑着。
少羽揉着脑门,没好气地道:“你才想女人了呢!”
山猪闻言慨然道:“这话倒不错,你老哥我就是想女人了!”
少羽一张嘴巴张着,山猪看得有趣,哈哈笑道:“俺爹已经为俺约了一门婚事,你猜猜是哪家的姑娘?”
少羽眼珠一亮,叫道:“此话当真?”
山猪撇嘴道:“骗你作甚!”
少羽歪着头,认真地思考片刻,道:“我猜是傥叔家的阿恬!”
山猪摇摇头。
“那是祚叔家的阿欢?”
“也不是…”
“难不成是旻叔家的阿彩?”
山猪把头摇的跟泼浪鼓似的,忽然叫道:“好少羽,你这都猜的是些什么人!怎么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丫头?”
少羽斜眼睨着山猪,道:“我这可是依着你的身板猜的…”
山猪额头现汗,呸了一口,道:“你才喜欢长得粗壮的!”
少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山猪满目憧憬,咧嘴道:“俺喜欢俺姐那样儿的!”
少羽闻言一愣,道:“你快说,熊叔给你约的哪一家的女儿,我好上门去取笑她!”
山猪一把攮住少羽,少羽避之不及,被他夹在胁下,动弹不得,山猪道:“以你这心思就不能告诉你,再说了,俺爹也没说是哪家的,怎么问他也不说!”
少羽偷偷笑着,这才是正理。同族里为了避免小孩子们见了面尴尬,大人们即便互相约了婚姻,也不会提前告诉孩子们。
二人打闹一阵,山猪道:“俺爹和鲁大伯带人去回浪川参加什么婚礼了,好些人都跟着去了,咱们不如出寨子玩去吧!”
少羽一听,煞是意动,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渗人的赤目,便不由得打个寒颤,忙不迭摇头推拒。山猪连番央求,少羽熬不过他,只好应允了。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山林里一派生机盎然景象,满目青山叠翠,扑鼻馥郁花香。山猪虽则贪耍,也不是糊涂人,是以只带着少羽于寨子附近嬉戏。少羽久居樊笼,一旦得脱,上蹿下跳好不快活。二人玩不多时,只觉口中干渴,便望一处山泉行去。那山泉隐在寨子左近一座石堙之下,四周俱被灌丛荆棘遮掩,山猪拔出随身佩刀,披斩出一条甬道来,与少羽侧身蹑将进去。
一股细水自石堙下渗出,于低洼处汇成一汪冷泉,山猪满身枝叶并汗渍夹杂,好不难受,忙掏水饮了几口,径去下游清洁身体。少羽也俯身下来,那澄澈泉水照见自己眉目,少年心性作,竟有些出神。
出神半晌,便探手去掏水喝。忽见潭面水波荡漾,少羽讶然,俯身以耳贴地,只听得地里传来雷声隆隆。
山猪嘴里哼着小调,惬意地擦拭着臂膀,忽然一只小手伸上来掩住他口鼻,便听少羽在耳畔低声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