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宫中贵妃鸿雁传书,景元帝无疑是开心的。
他从小是在昌盛富贵的环境中长成的一国帝王,自然这一次出门,心下也是有所忐忑的。而前方战争胶着,他尚还年轻,也没有什么经验。华宗民也倒是敬他这个皇帝,可这其间,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朝堂正殿,他是风云天下的一国之君,可这战场之前,他似乎……连人家华宗民华将军的一个手指头都抵不上。
他前来此地的唯一用处,便是鼓舞士气。
如此一想,便有极为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皇上,夜里篝火已经燃起,皇上要不要出去坐坐?”
荒野之外,边关线上,就算是这外头有着城墙护着,也依然觉得天地空旷萧条,说不出的惆怅莫名。
手里将案头上的皇城来信轻轻捏起来,他扬声道,“不用了。外面有些冷,朕在这营帐里坐坐就好。”
到底是皇帝的身子,金贵着呢。眼下京里已然入了夏,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渐然,可在这边关之地,倒是极旧穿着薄棉袄。
纳兰城看一眼皇帝手指里拈起的贵妃来信,立时就心知肚明。恭敬的应声退下,皇帝微眯着眸光目送着他出去,顿了好久,才慢慢将手指里的信件拆开。
只看第一眼,便倏然拧起了眉,等得看完所有,他久久沉思不语,倒是那封信,便一直被他捏在手心,始终不肯放开。
“皇上,这是纳兰将军特的命人打的野味,刚刚烤好的鹿肉,皇上要不要试试?”
营帐的帘子掀起,小丸子手里捧着烤好的鹿腿肉进来,这是野鹿身上最好的肉质,喷香的味道,立时就嘬住了皇帝的心。他略微一顿,点点头,“拿进来。”
手中的信件往边上一放,小丸子上前将烤肉捧上来,倒是目不斜视,似是压根都不去注意过。便见皇帝拿起烤好的鹿肉,才刚要往嘴里送,下意识又顿住,侧脸与小丸子道,“你师傅于京中有没有来信?”
小丸子恭身跪地,从怀里取出一方插着鸡毛的信件,“皇上请阅。奴才尚未动过。”
皇帝抽了抽嘴,想着这梁总管还真是搞得够神秘,难道他不问,这小丸子就不会主动上交吗?
到底还是抽出这所谓的急信来,将一根鸡毛拨在一边,刚要往地下扔,想了想,又抬手搁在了案头。
梁总管岁数老了,自然这等出征之事,是不会让他长途跋涉的,只让他宫里守着,若是有点什么事,也能够及时让皇帝知道。
小丸子退下身去,就觉得师傅这一招,可真是童心未泯。这居然还称什么鸡毛信?
帝王心中好奇,太监心中更加好奇。倒是见到皇帝一字一句的将手中的信件完全看完之后,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一扫刚才的沉闷之色。
“好!朕看上的人,果然就没有错。”
随手将信件一放,又拿起刚刚桌上的那只鸡毛,他倒是万万没想到,锦言竟能将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使用得如此出神如化。
无论是她头上的木簪,还是她腕间的银镯,都是极有讲究,又内有乾坤。
那里面藏着可足以让人昏睡的药粉,只要吸上那么一点点,片刻之间,轰然而倒。
愉快的拿起桌上的烤鹿腿吃着,小丸子抽了抽脸,无声的退了下去。
皇帝有时候,也是像个孩子,也是需要哄的。贵妃娘娘就是皇帝的福星呢,帝妃二人相辅相承,一定会越来越好。
掀了帘子悄悄退出去,纳兰城与一队精兵,正大开大合坐在熊熊燃起的篝火旁。他一身风华,才情四溢。
如是公子,天下无双。
他只着一身锦衫时,便是京城各家姑娘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当他一身金戈铁马直逼敌军时,他便又是让所有人都敬佩,又心惊胆战的盖世英雄。
一边欢快的啃着鹿肉,又饮着烈酒,纳兰城此刻,尚不知自家府里所发生的灭门惨案,他一双眼睛都亮亮的掺着星芒,像是最亮眼的星辰,正落在了他的心里。
一只大手重重的拍过来,压在他的肩上,“小伙子,行啊。老夫倒是没想到,就你这么一个白面书生的样,也竟能上得了战场?”
身边有人空出了位置,华宗民豪爽的大笑着,弯身坐了下来,纳兰城一笑,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老将军,这鹿肉烤得着实极好,再尝尝这酒。”
男人英雄,当志在四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才是最好。
华宗民接过酒,又看着他,忽然就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也真不错。老夫之前,还是对你蛮有意见的,想你这么一个书生出生的人家,仗着父辈的荫护,就在皇上身边做个闲职的统领也就拉倒了,没想到,手上还真有几分本事呢!”
这几次,蛮尾敌方连续数次进犯,每一次都是纳兰城身先士卒,华宗民虽然最初对他有所成见,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也都是男人,都是爷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纳兰城抽了抽嘴,他在这位华将军面前,还真就是小子了。索性一笑,又抬手揪了一坛子酒来道,“既得华将军这么赏识,那未将,便再敬华大人一杯!”
两只酒坛提起来,撞在半空,等到一人喝空了一坛子酒的时候,酒意上了头,华将军便有些舌头大了。
手一伸,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道,“小子,你跟我说实话。这小皇帝是不是在皇宫里欺负我家华宝了?”
华嫔的小名,是华宝?纳兰城心里一咳,实在有点想笑,可还是憋住,与他打着太极的道,“华将军这说的什么话,皇上那般赏识将军,又怎么可能会欺负娘娘?”
额头忍不住黑线。
华婉在宫中小产的事情,皇上也是没有瞒着这位脾气一根筋的华将军的。虽然时间有些延迟,可到底人还活着,华将军也不该大惊小怪才对。
就算是大惊小怪,也该是去找皇上,也不该来找他啊。
心中无奈着,纳兰城赶紧又转了话头,拿着酒岔开了这事。华宗民喝的有点高,自然嘀咕一句,也就拉倒了。
现在就是属于那种给酒就喝,然后管它明天是谁,今夜必须要喝好,吃好,开心好。
等得时间入了半夜,可偏偏就出了事。
随着夜风狂烈的刮起,皇帝所在的中军帐内,也不停的灌进了彻骨的冷风。即便是这营帐地下铺着毯子,烧着炭盆,也依然有些冷。
边关的天气,就是这么的任性。
皇帝手里一直都没有放下那两封信,来来回回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此刻,他倒是恨不得能够勒生双翅,返回京城,这时候,他真的想念极了那位在皇宫之中,总是与他对着脾气来,却又能够顺着毛哄好的小犟女人,
人生本就苦短,千娇百媚的女人看多了,他也更加喜欢她的个性鲜明,又心地善良。
“来人。”
心里带着思念,他睡不着,便翻身而起,门外有亲兵值夜,立时有人影闪进,皇帝想了想,“去将纳兰大人与华将军请过来。”
帝王没得睡,这当人臣子的,自然也不能睡得很好。
亲兵转身去请,不多时,又尴尬回转,“禀皇上,纳兰大人与华将军一起喝多了酒,目下根本叫不醒。”
景元帝……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养的不是什么骁勇之将,而是两个酒囊饭袋?
看看天色,问一下时辰,已经午夜,索性便罢罢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他才刚刚躺下,还没有合眼,营帐外猛然一阵“咣咣”的猛然敲击声,有尖细的人影喊着,“不好啦。敌军来袭营啦!”
这一次,景元帝猛的再次起身,飞快自行穿戴整齐,枕边拿了利剑,迈步而出。
崦出营帐门口,一支利箭,带着响声,嗖的一下急射而至。
“啊!”
指尖一滴血猛然扎了出来,锦言低呼一声,有些懊恼的看着手边的锦绣江山图。
夜黑正浓,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便起身坐活,可刚刚才一针,便猛然心下一颤,膝上放着的江山图,便慢慢的晕染开一朵妖艳的花朵。
“娘娘,怎么了?”
听到动静,核仁急步从外殿的耳房处进来,锦言略略有些怔忡,只着单薄的白衣,坐在床侧。
好半天,才皱了眉道,“本宫刚刚觉得心里不安,莫不是皇上那边……”
“唔!皇上一定不会有事的。娘娘不要胡思乱想。”核仁忙着打断她的话,又将灯罩里的灯,剪了些灯芯,挑亮了一些,锦宫这一次的地方,便越发的清楚明亮起来。
无论是珠帘,还是帷幔,都像是被这暖暖的灯光镀了一层柔光似,于暖心中,又透着优雅,带着尊贵。
抬手将娘娘手中的刺绣拿走,娘娘披散着头发,依然显得有些茫然,回不过神来。
核仁哭笑不得,“娘娘,做绣活的人,哪个没有扎过手?”
刚刚说过这句话,猛的外殿的大门被人撞开,小和子一脸煞白,跌跌撞撞的走进来,“娘娘,快,不好了。”
因是来得急,他气有些喘,竟是一口气没有说全的话,锦言猛的起身,眼前有几份黑,“什么不好了?可是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