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后头,一道无声无息的人影闪出去,片刻又回来,手里拖了一条麻袋回来。麻袋里面激烈的蠕动着,看起来像是人。
武皇后冷哼着,“打开!”
人影过去,将麻袋口打开,一身狼狈披头散发的女子冒出了头,“呸”的吐掉了口中的肮脏,声音沉沉的怒着,“皇后娘娘,你这样做,就不怕皇上知道吗?”
正是失踪许久不见的锦嫔娘娘。
并非上天入地了,也不是藏到怡安殿里去了,她是被最后送到了宁安宫!
这个最最不会让人怀疑,也最最危险的地方……却恰恰,也是皇后最安全之所。
“放心!皇上才刚刚离开,就算是知道,也是在等你死之后了。”
武皇后赤脚下了地,地龙烧得温暖,倒不觉得冷。
薄衣素色,格外飘逸,锦言狼狈的坐在地上,双手被绑着,身体也挣扎得筋疲力尽。眼下根本就站不起来。
武皇后居高临下的走上前,一双像是淬了剧毒的眸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看了她许久,猛然“哈”的一声笑,“锦嫔,原来本后弄不死你,是因为有你的姘头帮着你……可现在,你还有那个机会吗?本后可以一次,两次的弄掉你的孩子,这一次,也依然会弄死你!”
脚尖忽然抬起来,在锦言拄地的手背上用力辗压,锦言立时疼得脸上冒汗,武皇后却极是快意,“哭啊,喊啊,叫啊……放心,谁都不会听到的。这一次,本后若不废了你,也真枉费了皇上如此怜你惜你的心!”
这个溅人,她活得越好,过得越滋润,她便越是恨极,怒极!
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爹爹的计划不得不尽早提前……以至于,一朝败北,满盘皆输。
她整个国公府都完了,也不会让这罪魁祸首的溅人好过!
“皇后娘娘,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这一切的后果,都是你见不得光的执念所造成的……啊!”
脸上一耳光甩过去,锦言整个人被打偏,武皇后哈哈大笑,状若疯颠:“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吗?我呸!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说,要不是因为你狐媚子的勾印皇上,又那样子敢于本后之前怀了皇上的龙子,本后又怎么可能会容不得你?”
这整个后宫,所有女人都不能在她之前,为皇上生儿育女!
这是她的规矩,难道她锦嫔不懂吗?
猛然俯身,紧紧盯着锦嫔脸上的那道旧伤,疯颠的目光渐然变得犀利,又猛的仰头大笑:“哈哈哈!该,真是活该!一个女人,你连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没有,还敢妄想着独宠后宫吗?简直是做梦!”
用力一脚将她踢翻出去,锦嫔双手被缚,根本躲闪不得,吐血翻倒。
这一次,她久久没有回话……胸口疼得要喘不过气来,这是她自从伤势渐好之后,第几次吐血了?
心头凄然一笑,终是强撑了一口气,喃喃道,“皇后娘娘,我可怜你,真的……”
纵然身居高位又如何?一国之后又如何?
皇上不喜,家破人亡,这是代价,是对她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代价!
“溅人!”
又是一脚狠狠踢过,武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最恨这溅女人,死到临头还这么牙尖嘴利!
痛极的折磨打在身上,锦言再一次倒地,武皇后扑过去,又声音尖利的喊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这之后,又有人踏着急促的步子闯进来,武皇后惊叫声响起……可她渐渐便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洛水之畔,伊人一方……
这句话,不知为何,忽然就入了心,眼前在这一刻,看到的不是皇帝的脸,竟是……纳兰城。
不!
她不可以背叛皇上的!哪怕是连想想,都绝不可以!
心中努力呐喊着,她猛然一个寒战,更大睁大了双眼,一具温暖的怀抱将她抱起来,她怔怔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不是梦,是真的。
“纳……纳兰大人?”
是纳兰城,再一次在她危机时刻救了她。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纳兰城是真的出现了,她也并没有背叛皇上。
心里,忽然就泛起一种说不出,又道不明的滋味,有些想哭,可又很想笑。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冷酷,又是这么的残忍。
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越过他的后背,看到宁安宫门口渐然行进的那一道伟岸无匹的帝王身影时,她再也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这之后,她昏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在这一直昏迷的日子里,总有人会时不时的在她耳边,跟她说着话。
那样的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她不知道是谁,可她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个人,是她黑暗中想要坚持活着的唯一一道光亮。
她努力的活着,活着,为了这道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坚持,她终于有一日,睁开了眼。
漫天的星夜,烟花灿烂,又是一夜雪花飞舞,觥筹交错。
过年了。
这一年,是长历二十年,锦言十八岁,也是她进宫之后的第八个年头。
这一年,宫中烟火极是灿烂,年夜之前,华宗民将军,传来了前线告捷的大好消息,海南海防工事也已完全构建,京中武国公残余势力,也基本一网打尽。武皇后终于死于这一年,听说,是服毒自尽。
可到底真相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锦嫔醒过来,已经是从甘露殿离开,又重新回到锦宫了。
锦宫之内,丹桂树傲雪凌霜,依然瞩目,只是她的心境,却微妙的变了。
“娘娘……这些事,就是这些了。在您昏睡的这几天时间里,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奴婢也都记下来了,可皇上说了,不能再让娘娘心生忧虑,所以奴婢也只敢说这些了。”
手中给娘娘喂着汤水,核仁一边又絮絮叨叨的说,“那一夜,是纳兰大人救了娘娘的。秀儿跟小和子也都安好。只唯独娘娘伤得最重,可吓死奴婢了。”
眼泪,忍不住又要流了下来。
任谁都没有想到,那冷宫的地下,竟是与宁安宫有通道。
德妃抓了人,通过冷宫,送去了武皇后那里……这事情,若不是最后纳兰大人查得清楚,怕是娘娘真要被折磨死了。
芳华易逝,情意难还。
在这一刻,如果锦言还是懵懂不知纳兰城的心意,便真成了傻的。
一碗汤水很快见了底,核仁拿着空碗刚要出去,娘娘却怔怔的问:“纳兰大人,他……”
核仁心一慌,又跟着不是滋味的叹气,娘娘,终究还是问起了这件事情。
挤了笑意回转身来,“纳兰大人侍妾有孕,皇上特意给纳兰大人放了假,让他在家守着生孩子……”
才不过刚刚怀孕,就这么早的放了假,是人都知,皇上这是借着放假之名,夺了纳兰的势。
而这些事情,核仁是个小宫女都能想得到,锦嫔又如何想不到?
心头倏然苦涩,当她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无意中看到皇上眼底的杀意时,她就知道,纳兰城这一次……逃不过了。
“还好……只要活着,便好吧!”
喃喃的又低道一句,她慢慢的将被子拉起,沉沉的闭了眼,又再度睡去。
窗外烟花再起,将这一片京城的夜空,映得如同欢乐的海洋。
宫外府中,纳兰城也与慕秋一起,在自己另起的院子里,点着一朵,又一朵的烟飞起来。
烟花飞到天上,瞬时又散,便如同自己的爱情,也如这昙花一现的烟火一般,那么短暂,那么漂亮,又那么让人留恋。
“公子,您在想什么?”
慕秋扶着肚子,轻声问他,纳兰城回神,摇了摇头,想到皇上最后给他的恩典,他心中便知,这一辈子,或许她也不会好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却断断不能去说。
只回首看着满眼柔光的慕秋,轻声道,“在想皇上交给我的事情。乔梁曾言锦嫔娘娘身怀有孕,倒不如是何处传起的风声……看看,有没有办法将那人查得出来。”
到底,还是因为她在伤神呢。
慕秋垂了眸光,轻轻的叹气,“公子,又何必自欺欺人?宫中的流言,奴婢也是略有耳闻的……奴婢不愿意见公子这样。公子既是心里有她,是可以想的。”
皇上可以管得了众口悠悠,可终是管不到人的心里去。
“慕秋,你……都知道?”
愕然回了身,纳兰城惊讶的问,眼底眸光闪烁,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之感。
慕秋抿着唇,轻轻的笑,“公子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呢。宫里的流言,也是会长了翅膀飞出来的,他们都说,锦嫔娘娘怀的是公子的孩子,可奴婢却是不信,奴婢信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若不然,也不会守着她们四大美婢那么多年,而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不规矩。
“可是,既你知道,为什么不生气?”
目光凝着她清透又温婉的眸子,纳兰城忽然觉得,这一辈子,他最不该负的人,是她。
“慕秋,如果有一日,我纳兰城触怒了皇上,或被发配,或被斩首,你一定要记住,好好活着。”
在锦嫔昏睡的那几天的夜色里,他总是会避开皇城里巡逻的侍卫,而悄无声息的潜入锦宫,与她不停的说着话。
这样的事情,若是让皇上知道,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