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的冬季还是十分寒冷的,尤其是早晨,男人都不敢到屋外撒尿,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连雀儿一并冻在地上,天生体质阴寒的女子更是要穿上五六层厚厚的衣服才能在外面自由活动,个个都笨重的像只美丽的狗熊。
虽然天气很冷,却架不住儿子每天变着花样搞什么‘食补’,白越氏毕竟是四十岁不到的年轻妇人,之前是苦日子过多了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妪,如今过上了好日子,皮肤越来越是嫩白、眼睛越来越是明亮,就连原本花白的头发都渐渐变成了乌黑色,全身都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了,从侍妇手中抢过扫把扫积雪;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一种坚持,认为自家门前的雪是一定要自己来清扫的,假手旁人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而且白越氏真的无法忍受儿子弄的什么火炕,好好的房子被他盘了一条火砖道,从床下穿过去了还不算完,还得贴墙上盘一溜儿,塞上木柴一点火可真是热啊 ,热得草儿都流了鼻血;儿子却说习惯了就好,说这火炕是最好的东西,有了它就不怕娘会受寒了。娘有这么老麽?真是个傻儿子......不过一想起儿子的孝心,白越氏就会满足的不行,感觉人生中充满了阳光。
清扫完积雪,草儿和苦酒也就起身了,草儿忙着支起白家新式铁锅炸油条,苦酒则亲自磨豆汁做豆腐脑儿;这些都是白栋最爱吃的东西,白家如今富贵了。可是全家人还是喜欢亲手做的早点。下人弄得怎么吃都不对味儿。
白左更是最幸福的人。足足睡到鸡叫三遍,庄子里都响起了族中姑娘们动人的歌声,方才恋恋不舍地从热被窝中爬出来;苦酒早把洗面水热了三遍,笑嘻嘻递过热手巾来,还是香香的,接过来抹了一把,在媳妇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白栋便像只兔子般蹿到院子里。
早就闻到炸油条和豆汁的香气了。日啖油条三两根,不辞长做老秦人啊......天生喜欢面食的老秦人如今都爱上了这种食物,只是自家弄来太费油,很多人都喜欢扎堆儿到栎阳的关市或者白家庄前的集市上买。
白家庄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秦人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在改变着他们的钱袋;白家的各种生意自然延伸出各种行业来,比如有了印刷纸张,就有人专做后期修补装订;有了小瓷瓶装的高档香水儿,就有了做腰绳怀系的;有了笔墨砚台,就有人专做文具盒子的。一业起百业旺,还有干脆就在白家打工的。如今白崇正在统计栎阳的国民新收入,结果一定会非常惊人。
白栋喝豆汁不喜欢放盐或者放糖。他喜欢纯粹的味道,就像苦酒一样。苦酒是个很会保持原味的女人,一面兼顾文华超市,一面履行做妻子的责任,现在就连那些贵族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句‘左更夫人’,可她还像当日那个在军营中卖唱的苦酒一样,极度爱赚钱、爱攒钱,却不会被金钱蒙昧了心灵。这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能够清楚区分事业与家庭,也知道对自己最重要的始终是那个男人,离开了他,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白家的生意如今分外围和核心两部分,瓷器和绫纸这类需求量最大的商品属于外围生意,是以代理方式推行。狗剩子上月才刚刚召开了一次‘绫纸代理权拍卖会’,彻底暴露出了他与生俱来的奸商面目,又为白家赚取了近二十万金的代理费和保证金;如今白家内库都被金子和铜钱堆满了,不得不再次扩建,白栋都有些为之头疼,正琢磨着这个时代是否有条件兴建一家银行?还是看看再说吧,现在是列国并列并非统一局面,类似银行的商业机构一旦建立,与之相关的人脉网络构建、安全保卫、各地分行人事管理等等太麻烦了,日理万机都嫌不够,他和狗剩子会被活活累死的。
核心生意则是类似高档香水、润肤油等,用来包装它们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白瓷瓶,光是看包装都高人一等,除了使用价值,还有供贵妇人们炫耀的价值;就像是针对普通笔墨砚台的精品笔墨砚一样,包装用的都是沉香盒子,专供那些贵族士大夫收藏之用,价格也自然高得离谱,而且你有钱还未必买得到,都是限量供应,得预定!就这样贵族们还是坚持一个原则,‘不买对的,就买贵的,不买买得到的,就买买不到的!’
古人也是这个毛病啊?现在白栋都不忍心多赚老秦人的钱,来来去去都是内需,没意思,要赚就赚外汇!于是在一些代理商的帮助下,文华超市目前已经在楚地和齐地的国城开设了分店,主持者都是苦酒亲自训练出的‘精英’。其实白栋很想给他们个地区经理的名头,只是感觉太超前,就改成了地区掌柜......
白越氏绝非普通妇人,这一点白栋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娘亲不说,他也不问。可娘亲有一点是与普通女人没啥区别的,家里一旦有了金山银山,她就想着要子孙绵延;儿子这边是没多大希望了,要搞什么‘大女试点’,要为天下人做榜样,就连身在蓝田的卢医先生也会时不时回来一趟白家庄,打牙祭的同时对她进行足够的说服教育工作。
儿子这边没戏,女儿呢?现在白越氏白天晚上就想一件事:如何尽快为草儿说一门亲事,让她尽快嫁出去,没有亲孙子亲孙女抱,外孙和外孙女也行啊。
于是第一根油条谈狗剩子,第二根油条说桑娃子,第三根油条就要谈及那些快要踏破白家门槛儿的秦国贵族了......
白越氏很有时间观念,知道要赶在老秦全国推行‘二十而孕’的法令前先想办法搞大草儿的肚子;儿子说得道理她懂,可白家会怕草儿年轻怀胎有危险?有卢医先生关照,还有儿子这个能够剖腹生子的大神医,她认为草儿就算明天有了娃娃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草儿可怜巴巴地望着白栋,希望哥哥能帮他说句话;白栋其实比她更可怜,差点被油条给噎着。景监就是他的救星,在娘亲渐渐不耐,准备要逼迫白栋开口时,这家伙裹着一阵香风来了;嬴渠梁要聚集几位重臣开小会,其中就有白栋这个亲手为他写下‘招贤令’的人。
说到文章辞锋,老甘龙能随便甩白栋八条街,比他更会写的士子也不知有多少,可嬴渠梁还是要他来写招贤令,不是因为他的文笔多好,而是要借用白子之名;很多臣子至今还记得他是如何在大殿上喝斥章蟜,定下五十年横绝天下之约的。其实章蟜多半无法再活五十年,不过白栋当日的凌人气势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招贤令轻易发不得,否则为何老赢连不发?穆公不发?老秦多少优秀的君主都不曾发?招贤令一出,就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告老秦无贤士,一旦引起反效果谁能承担责任?
更何况老秦国内也并非没有士子,此令一发,岂非是寒了本国士子之心?所以这个起草招贤令的人就必须是白栋这位鼎鼎大名、却又从不按牌理出牌的白子,不过即使如此,也难免一场唇枪舌剑,甚至连老甘龙都未必会支持他。在此之前嬴渠梁就试探性地问过甘龙,这位素来忠诚厚道的老臣也是反对的。
“娘,君上急招,此事重大!儿子要立即赶去栎阳,草儿的事情就以后再论吧......”
白栋冲景监感激地点点头,起身就走,;白越氏终究是个识大体的,虽然恼怒儿子的搪塞之言,却也不好阻止。
“幸亏你来得及时,我娘想抱孙子想疯了,在我这里无法得意,就把主意打在了草儿头上......我的妹子岂能说嫁就嫁?若无天下一等一的奇男子,我宁愿她在家里做个老闺女。”
“我真是佩服你,这次小朝会还没开,就已听说群臣多是反对,似乎除了杜挚那个从你这里得到巨大好处的家伙外,没有一个是支持你的,就连上大夫都是如此。君上也是万般无奈,只好请你这个执笔者上朝解释,其实就是要舌战群臣,你却还有心情想着草儿的事?”
景监嘿嘿一笑:“其实老夫人的想法也是对的,别人家的女儿二十怀子是危险,你这位当代神医的妹妹怕什么?老人家想抱孙子孙女,满足她也是应该的,要不我替你寻个好人家?哥哥我司探天下秘事,哪家有好男儿可是瞒不过我的!”
“滚蛋!先给你自己找个合适的媳妇儿吧,别算计我家草儿。有这时间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是说了要你追查卫鞅的下落麽?如果找到此人,就要想法子尽快带他入秦,此人大才,可成君上臂助。”
“真的假的?卫鞅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而已,他有这么厉害?我看平安郎你才是君上的臂助呢,君上对你期望最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能做到的事情,卫鞅做不到;卫鞅能够做到的,我却未必能够做到。老秦不能少了这个人,否则君上一定会后悔的,听我的没错,我几时骗过人?”
“好吧,我就听你的。”
景监勉强点头,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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