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州北城外是唯一一片地势不够平坦的地方,起伏的山峦、蜿蜒的河流、灌木与杂草……
张殊同率领五百骑士,小心地搜索前进。先前派往这一地区的耳目、眼线全部消声匿迹了,这一地区必然有杨浩的人马活动。李光睿并不知道杨浩居然冒奇险以唯一的根基之地银州为诱饵,诱他入彀,但是他想围城打援,成功的关键就是绝对不能让城池内的守军与城池外的援军取得联系,所以必须在他设定的安全范围内,确保不会出现敌人援军。
攻城之战,自从世上有了城池,就开始不断地出现,不知有多少次攻城失败的战例,是城内守军看到了城外援军的大旗,疲弱不堪的守军会在那一刹那爆无穷的勇士,士气如虹的军队会瞬间爆强大的战斗力,而攻城军队这一刻却会大为沮丧。从而一击而溃,攻守从此易势。至少,双方一旦会合,攻城难度会成倍地增加。
此前最成功的一次围城打援。是李世民攻洛阳,李世民兵困洛阳城。派兵守住洛阳周边所有重要关隘,李渊则在后方分化瓦解各路诸侯,尽可能地减少援助洛阳王世充的兵马。当窦建德亲率大军营救洛阳时,李世民在虎牢关以逸待劳。击溃援军,再将援军的败旗扛到洛阳城下,城内守军立即崩溃,军心一散,便是神仙也难以立即挽回,失败便也不可避免了。
李光睿也知道银州难克,虽说银州城的坚固比他预料的还要坚固万分。所以他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先击溃仓惶回援的杨浩疲兵。银州形势与地理和王世充当初所守的洛阳大有不同,但是李光睿所用的法子与李世民却大同小异。
李渊利诱各路反王,使他们放弃对王世充的救援,李光睿则是让儿子去打麟州、夏州,诱使折御勋、杨崇训放心不下,率兵返回自己的老巢,效果是一样的。都是尽可能地削弱援军的力量。
李世民守住了洛阳城外各处险要关隘,阻止援军与守军汇合,银州四下没有这样的地理,但是他的兵马远比杨浩充裕,他可以用他的营塞在银州四周人为地制造出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堡垒。
窦建德率领十万大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结果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虎牢关前一败涂地,杨浩比窦建德机警,杨浩没有直接摆开阵势与他来一场大决战,让他一战功成,但他可以不断加强对银州的攻势,迫使杨浩主动寻他决战。
李光睿反复思量,自己的计划绝无破绽。只要宋国和契丹这两个级强大的势力不来插手,一个半月之内。他有十成的把握,把银州重新纳入自己的治下,而杨浩这个唯一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的人,就算不死。也要像一条丧家之犬,再也没有回天之力。
银州北城外的地势不易安排大队人马,因此除了在银州城下扎平内外两侧防御的十里连营,他还不断派兵加强对北线的警戒,防止杨浩不知不觉间在此伏以重兵,猝然破营入城,与守军汇合。
营指挥张殊同小心翼翼地率领所部一路巡视前进,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杨浩所部精心部署的埋伏圈。
负责这次伏击的是李指挥和穆羽。李指挥的大名叫尧留,李尧留。是银州李家的子侄,他本是银州军将,对这一代地理了如指掌,而穆羽则擅长埋伏陷阱,在两侧的灌木、草丛之中,他们挖掘了许多只容一人藏身的浅坑,这是猎人伏击大型野兽的一种办法,坑不算很深,身子整个都埋在土中,上边植以草皮。头部用盾牌遮掩,稍露缝隙以供呼吸,简直天衣无缝,就是张殊同的前哨探马牵马步行,从他们身边走过。只要不是一脚踩在他们伪饰于草皮之下的盾牌上,也休想现他们的存在。
探马前哨从他们眼前走过去了。他们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只长着些野草的平坦地区,注意的只有灌木丛和远处的山坡、山谷,提防有人突然杀出。紧接着,营指挥张殊同带着五百夏州兵赶到了。
“杀!”李尧留第一个跳起来,手中的一品弓呼啸着射出了第一箭。直奔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张殊同。
“呜”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掩伏于道路两侧的银州兵一跃而起。如同地狱里杀出来的勾魂使者,无数枝利矢破空而出,呼啸而去。
他们的埋伏地点在道路两侧一箭的之外,传统的一箭地之外,夏州兵的战弓即便把箭射到这里,也已不再具备强劲的杀伤力,而他们的弓则仍可以进行有效射杀。同时又不用担心射过了头,伤了对面埋伏的友军。
“嗖嗖嗖!”无数的利箭骤然而至,像镰刀割草一般,顷刻间连人带马射倒一片,人吼马嘶声这才响起。
“嗖嗖嗖!”冷酷的箭羽破空声继续实施着残酷的打击,雨打残荷一般,正骑在马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予以还击,仓惶之中也不知该往哪儿还击。
张殊同已中箭栽下马去,被惊慌的战马踏来踏去,一个小队头领刚刚放声大叫:“下马,伏倒,施放讯号……”话音刚落,两枝利矢已穿胸而过,让他仰面栽下了马过他的叫喊总算提醒了惊慌失措的士兵,一枝穿云箭带着利啸破空而起,箭上携带着狼烟讯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残余的士兵纷纷抢下马去,以马身为掩护,迅遁往两侧的草丛,举起了盾,拔出了刀,慌接张张地张弓搭箭,胡乱朝着伏兵方向上空射着。
“扫荡战场!”
仍是一个少年,但是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冷静的军将气派的穆羽大喝一声,一手刀、一手盾,跳荡前进,开始迅而凛厉的清扫,伏兵们纷纷收弓,执起刀盾。向残余的夏州兵马攻去。
左右冲杀谓之荡阵,锐卒冲锋谓之跳荡,临鼻对寇,陷坚突众,包围、拦截、清除,一气呵成,残余的夏州兵瞬间便被他们截成数段,很快清扫干净。“撤!”李尧留一声令下。立即收兵,所有的轻衣士兵都迅向远处的山谷奔去。他们的战马都上了马嚼子。藏在那片上谷之内,只要赶到,就能迅脱离战场。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如雷的蹄声响起,庞大的骑兵队伍呼啸而来,但是他们看到的只有遍地的死尸和苍凉悲嘶的几匹伤马,,
同样的场面在东线也在上演,铁骑纵横,漫山遍野,夏州兵与折家军驱马如飞,且弛且射,双方不断有人落马,待双方前锋样至一箭之地内。他们就迅收弓拔刀,进入了肉搏,剑戟相交,铿锵有力。手下无情,剽悍绝伦!
刀光一闪,一个错刃而过的折家兵头颅飞起,鲜血喷溅的无头骑士继续前冲数丈,轰然跌下马去。
“砰”地一声大震,一名夏军士兵连人带盾被大斧劈成了两半,使斧的是一名折家军将,这厮黑黑壮壮、络腮虬须,呼啸如雷。端地神勇,手中一柄大板斧,叱叱咤咤。犹如程咬金再世,战马过处是挨着死碰着亡。
草原变成了一片血腥战场,远处号角声起,夏州大营无数的兵将仿佛汹涌的潮水,从两翼向这里掩杀过来。
半截的手臂,残破的躯体涂满一地,折家军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抢在夏州大军完成合围前向远处退却了……
得到杨浩、折御勋、杨崇训兵分三处,分别采用不同的战法对他们实施袭扰作战,而且攻击越来越频繁之后,李光睿仰天大笑,他咳嗽两声。对部将吩咐道:“任他来攻,严阵以待,看看是他拖得起,还是我拖得起。看看是他耗得起,还是我耗得起,加强攻城,往死里打。逼杨浩与我正面决战!”
银州城再度承受起了强大的攻击压力,碎裂的尸块、残破的兵器、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城上城平处处可见,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凄惨至极的景象。这一片地方大火冲天,不断堆积的灌木烧柴烘烤着整面城墙,城上城下热浪滚落,逼得士卒都远远避开。
那一边地方城上城下不断地对射。箭矢、毒烟球、霹雳箭,十八般武器各显神通。在对射如雨的战场上,一座大型的攻城堡垒已经初具模型,无数的夏州兵像蚂蚁般往来不息,向前方运着石块和土木。两侧的木架牛皮遮幔尚算完好,可是头顶巨木支架上的牛皮遮幔已经到处都是破洞,不断有人中箭到下,可是那宽宽的、厚重的攻城堡垒却在不断地加宽、加高、加固,李光睿有的是人手。
可以想见,当它与城平齐时。无数的踏板同时搭上城头,险不可攀的银州城对他们来说就将变成一片平地。那时吃尽苦头的夏州兵愤怒而狂烈的仇恨将向银州城如何倾泻。“姐姐,前些天一场暴雨。如今又被他们用大火日以继夜不断烘烤。南城城墙已然出现几条巨大的裂缝。如果一旦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焰焰急匆匆地跑进城楼,对冬儿说道。
冬儿正对着沙盘向几名部下部署着防务,敌人攻城日渐猛烈,每日的攻城手段和主攻方向都有不同,她得充分利用手中有限的兵力重新进行调配才成。
几名部将领命而去,冬儿这才看向焰焰。焰焰身上漂亮的盔甲已经满是硝烟灰尘,那张妩媚动人的精致脸蛋上也沾着几道烟痕和血迹,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本该随时随地都有七八个侍女、十来个家仆服侍的大家闺秀,在战火的淬练下,眉宇间已然有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而冬儿早经萧绰和耶律休哥的调教,更是隐隐具备了几分将帅的沉稳与坚毅,或许她还不是一个战略型的合格统帅,但是这些天的城池防御战,她在战术方面,已经隐隐地过了柯镇恶,那些本来对女人不以为然,仅仅因为她是城主的女人才对她拱手听命的将领们,此刻已对她心悦诚服。竭诚听命。
“我知道,官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外线不断地牵制李光睿,可是李光睿这头老狐狸也不简单,他攻打银州越来越是猛烈,不计牺牲,日夜攻城,唯一的目的,就是逼官人沉不住气,由游战转为决战。”
冬儿抿嘴一笑,神色间不无对自己官人的信任和得意:“本来,如果咱们的倚仗只有这座城池,李光睿的计划一定会成功,可惜,他不知道咱们官人别出机橡,另有所图。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一定要撑到夏州失陷的消息传来,焰焰,你来。”
冬儿回身看向沙盘,那是银州城防图。城内的地形和兵力部署一目了然,令人怵的一支支代表着敌人的卜旗在城外插得满满当当。
冬儿道:“李光睿日夜不停,以雷霆万钧之势对我银州持续攻击,我城中最大的弱点就是兵力有限……”
焰焰脱口嚷道:“岂只是兵力有限,简直是极度匿乏。”
冬儿轻轻拍拍她的香肩略作安抚,指着城防沙盘道:“不错。我银州城高墙厚,守御地势着实不错,若有充足的兵力和可用的士气,守上一年也不成问题,可是如今我们人手太少,李光睿攻城器械太少,用了日夜火烧这个笨法子,居然因为一场大雨而颇见成效。
破城的关键不过就是一个突破点。只要找到一个突破点,撕裂、扩大,城池必然失守。咱们得做好外城失守的准备,可是不管守不守得住,绝不能向官人求援,否则一切努力都要付诸流水了。焰焰,你看。咱们的内城已经加固,后边又筑了羊马城,城中套城,外城一旦失守。咱们就退入内城继续坚守。
同时,我已经通知娃娃和妙妙集中马匹。如果内城失守,就利用街巷之间李光睿的兵马摆布不开的弱点撕开一道口子,从北城突围。”焰焰讶然道:“从北城突围?李光睿在那一线的防御最是坚固。”
冬儿道:“我知道,所以从北城突围才最为出其不意。我已经同官人通过消息,他也同意一旦势危便从北城突围,我们老弱妇孺,如果从其他三面走,如何摆脱得了李光睿的轻骑?只有北面,突破他们的阵地。越过五佛岭,进入连绵山川,方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必要的防范。内城也不是那么好攻陷的,而夏州那边……成与不成,消息应该在这几天就知道了。”
焰焰抿了抿嘴唇,问道:“如果夏州没有得手,怎么办?”
冬儿的脸色严峻起来,沉默片刻。她用手指了指沙盘,说道:“还是向北,越五佛岭,穿明堂川。避入地斤泽,等待机会,东山再起!”
一头头骆驼慢吞吞地站在阵前,低头吃着草,万物之灵的人类正在狂,它们此时可以算是战场上最冷静的生物了。
架在骆驼弃上的旋风炮正向城头呼啸射着一枚枚石子,拳头大的石块破空而去,虽然对坚固的城墙无法造成破坏,但是却能有效杀伤敌人性命。哪怕是持着大盾的战士,石子也能洞穿大盾,在这片石雨的攻击下,西城城头暂时进入了一片沉寂。
夏州军迅把云梯、壕桥等加紧赶制的简易攻城武器推到城下不远处,等着弹雨稍歇,动攻势。可是片刻的功夫,城头突然出一声牛吼般的嘶鸣,三柄鹅卵粗细的短矛疾射而出,淡淡的矛影一闪,便洞穿了两头骆驼的身子,短矛透驼体而过,空中腾起一团血雾,嗡地一声直灌入地,骇得旁边正操作旋风炮的战士一头仆倒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牛嗥。又过片刻,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腾空而起,准确地砸在一架壕桥上,简易的壕桥当即散了架,将几个士兵砸在下面,出不像人声的嚎叫。
“强行攻城!”
夏州将领懊恼地大叫一声。顿时人如蚁聚喊杀连天,箭矢破空,弹石如雨中,无数的士兵强行攻向前去,城头也出现了许多人影,再度展开了拉锯战。这一次的战斗,可能又要持续很久”
五佛岭上,杨浩忧心仲仲地看着冬儿传出城来的信柬,善解人意的冬儿不能不把城里的真实情形告诉他这个城主,可是又不想让他过于担心。措辞方面十分的小心,但是杨浩还是感觉到了城中的艰难。李光睿兵马虽众,但是缺少强有力的攻城器械,照理说守城一方本不该比他当初攻打银州时的庆王更狼狈,然而……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崛起得太快。兵力的扩充跟不上他地位与权力扩张的度,城中守军太少了。真难为了冬儿,这城还能守多久?夏州,夏州到底有没有到手?
杨浩想到城中妻儿的困境,心中忽然无比烦躁,他恨不得跨上战马。单枪匹马杀进重重敌营,只耍能让他闯过去,重新回到银州城内,而不是在这里猜度着城中情形。承受着无尽的煎熬。
忽然,穆羽风一般地卷进了他那松木搭成的营帐,脸庞胀红,喘着粗气,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喜极而泣地道:“大人,夏州有消息了。拿下来了,咱们把夏州拿下来了!”
杨浩大喜若狂,一个箭步跃到他的身边。穆羽还未及递上信束,杨浩已劈手夺去,纸卷上只有一行清晰的大字:“恭喜太尉,夏州到手。张浦遥拜。”
杨浩双眼一闭,紧紧攥着纸卷,全身都起抖来。
自夏州至银州,杨浩没有完善的通讯线。即便有些设置,李光睿一路扫荡而来,蛆虫一般的大军也早把那可能的布置破坏殆尽了,所以这讯息是马力传递日夜兼程送达的,他收到了消息,李光睿没理由比他更慢,杨浩霍地张开眼睛,大声命令道:“立即把这个消息晓谕三军!立即向银州城内传报消息!立即告知杨崇训、折御勋两位将军。准备大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