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呼叫了拖车,把陈达昌的水车直接拖了回去。刚到警队,对讲机里就有人呼叫,“王俊王俊,请到指导员办公室一趟。”
“收到。”
王俊直接敲开了指导员的办公室。
“小王,你刚到交警队,我们都知道你是缉毒干警,到我们这里来也是服从组织安排。我们都表示欢迎。”指导员是老警察了,这类调动的同志他知道需要时间适应。
“谢谢领导关心。”王俊也不知道指导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多说。
“你呢,是先进个人,也立过功,是我们警察队伍里的榜样。调来交警队,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一种照顾与考验,如果你能在公安队伍的各个岗位都能干出成绩,相信你还是有很多机会参与更多的一线工作的。缉毒队的领导和我是老同事了,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你好好在这里过度一下。”指导员把‘过度’两个字故意拖得很长。
“明白明白,收到收到。谢谢指导员的关心。”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话比较合适,只能点头感谢。
“你还年轻,业务能力强,领导们都知道。在交警队呢,也是为人民服务,也在一线,不要轻视这份工作,一样有铁的纪律。”指导员喝了口茶,“今天听说你追一个摩托车,追了半小时,十几公里?”
“哦,是的,那个摩托车驾驶员不接受检查,从人行道溜走了,我判断是走私车,就追了上去。最后追到弹子石码头,那车被我截下来,真的是辆走私车。”王俊有点沾沾自喜,估计指导员很欣赏自己勇猛的作风。
“小王,交警队内部有规定,在非紧急情况下,摩托车一般不追逐。你知道这个规定吗?”
“啊?!还有这规定啊?真,真不知道啊。”王俊知道自己又犯事了。
“前几年有次追摩托车,交警和肇事者双双身亡。重庆道路条件不好,山路多,摩托车很容易被追出事故,所以啊,我们交警内部有这个规定,既是保护警察自身安全,也是保护摩托车驾驶员的安全。你今天追了这么远的路,交警队内部已经传开了,说刘德华来我们交警队了。缉毒警,真闲不住啊!”指导员的口气渐渐严厉起来。
王俊知道了,说他是刘德华,因为电影《天若有情》刘德华扮演的阿华就喜欢摩托车飙车,“指导员,我之前真不知道这个规定。我来交警队时间太短,还需要多学习条例和规定。给大家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嗯,有这个态度还是不错的。接下来一周,你就先学习内部条理吧,先别上一线了。那个摩托车驾驶员值班领导已经批准拘留15天了。你知道一下。”
“好的,我先学习内部条理。”王俊被批了一顿,灰溜溜走出了指导员办公室。
王俊没想到这个驾驶员会被拘留,车子没收已经算从重处罚了,拘留15天,基本算是顶格处理。他知道,笔录中明确了警察追了这个摩托车十几公里,公安机关具备了从严处理的基础。
但这个摩托车驾驶员还挺讲道理的,最后是他主动接受了我的处理,要不是他在码头边等着我,车不一定能跑掉,人是肯定跑了。王俊把现场又重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陈达昌一脸的诚恳,他有点自责。
违反了内部规定追那么远,自己被停职学习,还把陈达昌送去关15天。这事儿,里外没讨好,太失败。
王俊拨通了缉毒队李副队长的电话,他是李队从警校毕业生中选进缉毒队的,两人一直以师徒相称:“师父,有件事找您帮忙。”
“已经听说了,交警支队来了个刘德华,追一个摩托车追了十几公里路。喂,王警官,你现在不是在缉毒,是在处理人民内部小矛盾的交警问题。在缉毒队要表扬,在交警队这是违反内部规定的。你那么拼命干嘛?骑摩托车的人是毒贩?是杀人犯?还是你情敌啊?”李队没好气的一股脑先发了一通脾气。
“师父师父,您莫生气嘛。我晓得自己做得欠妥当,刚来交警队,还不熟悉业务。消消气,消消气。我找您正是想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摩托车驾驶员的情况。”
“你要干嘛?听说这个人要被拘留15天了,你还嫌不够?”
“师父,我就是觉得有点太重了,车子没收了没问题,但是拘留15天,是有点重了。我看看能怎么帮他一下,您老帮我查下资料,先看看这个人的情况。”
“小子,还挺仗义。把他的身份证号码发传呼给我,我看看。”
李队挂了电话,传呼机里收到一组数字:
他打开电脑,登录市局内网平台。在查询人员信息一览输入身份证号码,电脑上立刻显示出一页信息:
陈达昌,男,汉族,1974年2月4日出生,未服兵役,户籍迁出,迁出地:重庆大学。
1996年2月12日,治安纠纷,因与学校保安发生纠纷,滞留学校保卫科24小时。
1996年3月,户籍迁出,返回原籍。
内网信息有限,李队拨通了重庆大学保卫处的电话。
“你好,我这里是重庆市公安局缉毒处,你们张科长在吗?我是他同学,找他了解点情况。”
“哦,老张在的,您稍等。”
“老张,是我。向你打听一个事情。”李队和老张是西南政法的同学,很熟悉的老同学。
“哟,李大队长,舍得给我打个电话。不容易啊,说说说,想了解啥情况?大学生里面藏匿了毒贩吗?哈哈,我们这里是重点大学,干净得很。”
“老张,去年你们保卫科是不是处理了一个打伤保安队员的学生?是2月12日那晚,这个学生后来怎么处理的?我看户籍都迁出重庆了。”
“哦,你说的数学系的学生陈达昌打伤联防队员的事情吧?这事保卫处还进行了内部学习和通报,我当然知道了。这个陈达昌,是我们学校的保送生,数学系的高材生,大四最后一学期,寒假期间,半夜翻墙进入女生宿舍盗窃未遂,被联防队员抓个现行,还把队员的眼睛打伤了。结果被学校开除了,可惜是蛮可惜的,但是也算咎由自取吧。”老张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惋惜,“怎么了?他又犯什么事了?不会又出事了吧?”
“没有出什么事,只是他涉及到一起交通违章,我们这里以前的同事调到交警队去了,托我打听一下陈达昌的情况。”
“哦,没事就好。这个学生很有天赋,数学系的教授都很器重他。为了保留他的学籍,几个教授联名给校办公室写信请愿,希望留下这个学生。校党委后来是开了常委会,反对票多了一票最终决定开除。唉,真可惜了。”
“这里明显有问题嘛,保送学生,都是经过严格的政审和道德品质考察的,怎么进了大学反而去行窃呢?你们当时怎么询问的?唉,逻辑上就不对嘛。”李队犯了职业病,开始分析案情。
“我说老同学,我好歹也是保卫处的干部,咱俩谁也不比对方多读多少书啊,你别瞎嚷嚷。我们当时也这么想的,可是这个学生一口咬定就是进女生宿舍准备盗窃的。我们也没辙。只能这样结案了。”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老张,回头到沙坪坝来找你喝酒哈。先挂了。”
“等你啊。”
李队挂了电话,就给王俊打了过去,把和保卫处得到的内容全部又重复了一遍。
“师父,你看看,我说这个小伙子不一般吧。他骑了摩托车其实最后可以脱身的,却偏偏要等到我给他开罚单。原来是个数学高材生啊。看来我必须要帮助一下这个准失足男青年了。”
“怎么帮啊?拘留决定书分局领导已经签字了,等他到了交警队,直接送拘留所了。难不成你还要帮他亡命天涯?别瞎来啊,该接受处罚就接受。最多安排让他进去舒适一点吧。我来找找看守所的领导试试。你别瞎乱找人啊。”
李队也有点为这个学生惋惜,重庆大学的保送学生啊,盗窃未遂被开除了?这里面疑点太多了:
第一,入室盗窃一般都选择有价值的地方,学生宿舍虽然也有可能找到些东西,但是毕竟是学生宿舍,值钱的东西有啥呢?
第二,即便有盗窃目的,为什么不选择居民住宅防范薄弱的地方,一定要去大学的女生宿舍呢?女生宿舍是管理最严格的地方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三,大学里男生宿舍进出方便,一个男同学,不在自己的宿舍楼行窃,偏偏要跑到女生宿舍去翻墙偷东西,舍近求远,逻辑上不通。
第四,没有任何入室的证据,怎么能断定就是行窃呢?
职业习惯,让李队觉得这事另有隐情。很多时候,就是你的经验带来的第一直觉就是对的。唉,人已经开除了,琢磨也是白琢磨啊。只是在当时,重点大学的一个保送生,太难得了。
李队在缉毒队干了多年,和市中区看守所的强制戒毒所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打交道,缉毒警对这个所都很熟悉。这三个所就一个大领导,潘所长,他业务能力强,管理风格硬派,在这个大所一直是主管领导,也是李队的老熟人了。
“潘大所,我是缉毒队小李,有个事情找你帮忙。举手之劳,不违规,不犯错误。您给举举手?”
“李队长,你还客气啥,既然不违规,举手之劳,那是一定要办的。说吧。”
“这两天有个治安拘留15天的人要进来,交通违章,小伙子一个,重庆大学保送的高材生,刚离开学校踏入社会。担心关到普通号子里被人欺负,您给合理分配一下?”
“什么话?被人欺负?我们中区看守所历来都是模范拘留所,多少年都没出过安全事故,别说被人欺负了,就是语言上的侮辱都是不允许的。小李同志啊,你别看不起我们的管理能力啊。哈哈哈。”潘所长半开玩笑的反驳了一下。
“那是那是,在您的管理下,中区看守所、戒毒所、拘留所,一直都是全市各分局学习的榜样。没得说啊!潘所,这人名字叫陈达昌,估计明天能进来。”
“好的,知道了。我安排一下。”
王俊接完李队的一通电话之后,总算踏实了一些。
市中区看守所,他也是非常熟悉的,有时候一个礼拜跑几趟送人去强制戒毒。有时候赶上饭点,就在所里吃饭。里面上上下下的干警都熟悉,就连几个老兵武警战士都认识了。
正好停职学习,他感觉这陈达昌和自己算是同病相怜了。
提前跑了一趟小商品市场,买了床被子,一张新的草席,一条烟,就先去了看守所。
熟门熟路,经过几道岗哨,到了6楼的巷道号子门口。里面四个人还在看电视发呆,看见进来一个陌生的警察,全部吓得站起来,笔直靠在墙边,不敢动。
“没事没事,我来先放点东西。你们忙自己吧。”王俊挥挥手,让大家散了。
其中一个小伙子问道:“警官,需要我们干什么吗?”
“你们就四个人吗?这么大间号子,就四个?”
“嗯,就四个。我们这是巷道号,平时负责打扫巷道,擦桌子窗户,号子门也不上锁的,下面干警随叫随到,四个人足够了。”小伙子回答。
“知道了,马上要来一个新号,你们必须和睦相处,多干活,少打听,一切行动听指挥。明白吗?”王俊对待毒贩的习惯语气不小心钻了出来,“都是治安拘留的,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在巷道号子里发生什么暴力事件,你们就可以搬到楼上去了,等着检察院批捕。也省事,免得出门再进来。”
“明白,警官!绝对放心,我们巷道号,从来都是有优良传统。和平相处,做好服务。”
“懂事就好。”
四个人,看着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把靠窗的通铺位置整理了一下,铺上草席,叠好被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都纳闷了,这即将来的人是谁啊?什么大人物啊?还有警察来给他铺被子?!
天蒙蒙亮,陈达昌就醒了。
席子太硬,旁边睡着几个大男人,神经还是没法完全放松。
四个人还在睡,他半靠在墙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里。
地面和墙面全是一个颜色的水泥,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像是打过蜡的车子油漆。铁门是向外开的,完全开着,没锁。墙上一个小窗户,顶上一盏没有开关的灯,顶着天花板角落里一个电视。
四个人躺在床上的人,一个年长一点,30岁左右,两个年龄很小,最多18岁,还一个身体敦实一些,20来岁样子。年长的哥们打着呼噜,有节奏地起伏身体,另外三个人睡得比较实。加上他,总共5人,通铺各自的间隔距离都有1米多宽,中间用自己的换洗衣服叠成一个长方形,算是分界线。
没有枕头,用衣服裤子叠起来垫在脑袋下。上面都铺着一件黄色的马甲。
陈达昌发现自己的被子边上也有一个马甲,叠得很整齐。他摊开来一看,这黄色马甲前后都印上了白色的字:
前面的字印在胸口,小一点。
后背的碗大的字印在整个背面。
“中区看守”
陈达昌意识到,这个黄马甲,就是这里的统一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