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出了事。
就在大理寺众人离开水井的短短几分钟,水井里骇然躺了一具新的女尸,与前一具女尸同样的部位,涌出的鲜血在井底流淌。
莫华赶到时,几个人正用马大黑他们先前拉起齐白和那具女尸的方法,试图把井下那具尸体拉上来。
人们将粗绳系在马大黑腰上,井边的好几人齐力拉绳,把马大黑送下去,让他将那尸体扛上,再多来几个人把他们一起拉上来。
莫华在一旁静观,一双手缩在袖口里,暗自在自己身上比划。
划一下,即代表她已有的一个推论。
第一下:尸体不是抛尸入井的。第一具尸体因作案时间充足,尚不能如此断言。第二具尸体却出现得太快,太突然了。在众人一来一回净土庙的时间里,想要做完杀人,包装,搬运,抛尸,离开这一系列动作,完全不可能。
因此,尸体是本来就在井里的。或者说,人是在井下被杀死的。
第二下:这意味着,马大黑他们现在费劲做的事或许不用如此——若非抛尸,又能顺利离开,凶手进井出井一定有别的办法,最有可能的便是井下有暗道。
第三下:假如井下有暗道,根本不用下去顺着暗道走,就能知道,蒲莲村众人必定脱不了干系。这村子周围多是耕地和荒地,距最近的村子也有不短的距离,地下暗道不可能挖那么长。蒲莲村众人,他们是报官者,也是凶手。
第四下:既然蒲莲村众人将齐白告上了大理寺,想必齐白便不是凶手中人。联想之前堂上,一意指认齐白为凶手的布衣男冯志忠,一些线索便顺理成章起来——
蒲莲村众人杀害第一个少女,通过暗道送入井底。不巧被路过且意外坠井的齐白撞见,为了避免罪行泄露,在马大黑发现齐白后,众人一起将他押来官府,以杀人之罪挟制他,希望让他自身难保。
但是与此同时,这些人中应该只有一部分人是凶手。因为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必定不会选择用将齐白送到大理寺的方法封他的口,而是会直接顺手杀了。
那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分辨蒲莲村的好人与恶人。
比如,那将大理寺众人引到净土庙,给予恶人在水井投放尸体机会的老太婆,究竟是用自己的手砸碎缸子,洒下鲜血,还是真是恰好去净土庙拜佛见了那满地鲜血?
又比如这个方才从井中扛出第二具尸体的马大黑。他瞟了女尸一眼,这个素来平稳守礼的人,脸上忽然涌起极端震惊而恐惧的表情。
井里可能有些黝黑,使他没有仔细看那女尸。即便马大黑亲手抱着她上的井,他也还没从这女尸中感受到熟悉的意味——如今拉出井,女尸的容貌一览无余。
“这是……小素!小素!”如同五雷轰顶,马大黑疯狂地冲上前揽住那女尸,已然泪落满面,声嘶力竭:“小素!你为何会!……我不是方才叫你好生在家呆着吗?你为何,为何还会!我早与你说过!村里出了可怕的大事!”
什么?莫华敏锐地听到他说的话。该死,马大黑原来早就知道村里人所做之事?方才只有他一人与我们在一起,他为什么不说?
她想上前询问,却不料马大黑突然暴起,转身就是一拳,不分敌我地朝莫华袭来。
莫华只觉得五官在瞬间失去感知,身体的本能让她勉强后倾躲避,却有另一个身影飞扑而来,在拳头触及莫华之前,用后背为她挡住。
但同时,冲击力使那人向莫华的方向扑倒,那人顺势将莫华抱起,原地打了一个滚,躺在地上以身为垫,将莫华高举在自己身上,使莫华完全没沾地。
一番动作迅速流畅,使众人惊异。
但是,莫华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没有。
原来她的水晶叆叇,禁不起这么大幅度的动作,滑落在救了她的这位不知名的捕快的胸膛上。
她的那双碧色眼睛,正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位置独一无二,因莫华是伏着的姿势,别人只能看见莫华的背,却看不见她的脸。
人们正要聚拢过来——来不及做任何解释,莫华只能迅速捡起叆叇戴上,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甚至带着颤抖的声音与他道谢。
那人原在一群捕快中一点也不显眼,如今站在莫华面前,却让她明显地感觉到不一样——这个男人,在看过她的碧眼之后,依然一个字都没说,嘴角还甚至噙了一丝笑。
他的身手,他撞破秘密后的沉稳,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令人恐惧。
而一旁围观到一切的张廷尉,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连他自己都刚刚才发现,捕快的队伍里竟混了个王爷!
他知道王爷派了个少年在大理寺,却不知道王爷自己也假扮捕快混了进来!更没发现,案发突然,王爷竟混在捕快的队伍里跟他们一起来了案发现场!
不过这一方之地上,也就张廷尉能认出瑞王。别的几人,只当是个不认识的新捕快,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
莫华将这“不认识的捕快”从上到下看了数遍,也没法把握他的性格——她若是拿捏不住他,就不能阻止他泄露自己的秘密。
瑞王却不再看她,用眼神警示了一下张廷尉,示意他不要指认自己。
方才突然暴起的马大黑已被别的捕快扣在地上。
许是冷静了些,他不再挣扎,只是依然眼红如血。
清楚自己已经将知道内情的事实暴露,马大黑也不再扭捏,将他所知道的事全盘拖出:“村里前段时间来了个神棍,张口闭口什么天赐良机洗劫消灾。我向来不信这些,可那人竟在村里越闹越大,不少村子里的求功业的男人都去听他的讲学。”
“我那个时候刚回村子,每天除了巡逻,并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因而也没人强行拉我去听那神棍讲学。直到我有一天偶然经过,听到他们竟然说——”
马大黑逐渐痛苦地颤抖着,仿佛忍受着内心强烈的恶心,开口说:“那神棍是这么说的,男子追求功业,女子承受痛苦,这是自然的规则!”
乍一听,在场众人都不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又怎会有人信?
“因为我只听到这么一句,我回去想了一夜,觉得他的意思是——女人天生用来承受男人追求功业中遇到的困难!我第二天立刻就去找了……小素,”说到这儿,马大黑远远望了尸体一眼,愈发说不下去,“我问她最近大伯待她如何,她,她给我展示了她手臂上的条条伤痕!”
“小素的父亲,用毒打逼迫小素侍奉他……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那些讲学,但是我觉得,村里一定出事了!”马大黑想起前些天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所谓女子承担痛苦,竟是由男子施加痛苦?怎么,难道他以为侍奉了他,他就是有钱有权可以养奴仆的官家了吗!”莫华突然出声,言语里带了怒气。
马大黑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上,只道:“我做不了很多,只能趁机将小素带走,安置在村子附近我自己搭的一个小宅……我原以为这样蒲莲村的人就找不到小素了,不能再伤害她了……今天午后,我听到了水井里的救命声,第一反应并不是救井下那个人,而是跑去小宅找小素……”
“她当时还向我保证,一定躲好不出门……而她现在死在这里,”马大黑一顿,眼神多了凌厉,说道:“没有别的解释,必是那群蒲莲村的人,恨她没有承担她应承担的痛苦,便决定杀死无用的女人。”
在场只有莫华一个女子,众人听闻这可怕的言论,一时间有不少人把担心的目光投向她。
“这个神棍用长时间的讲说,给蒲莲村的人改造了观念——”莫华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绕过了神棍言论的话题,而是开始分析神棍的做法:
“这是一种时间很长,潜移默化的思想攻击。依我看,这个神棍一定在一开始的讲学中说一些非常有用的言论,吸引蒲莲村众人对他信服。然后随着每日的讲学逐渐深入,他一点一点加深言论的极端性,但蒲莲村众人都没有发现,只完全跟随了他的思想。”
此言一出,在场人都为之震惊。
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如何导致蒲莲村众人犯下杀人的罪行?
“有一点我从刚才就开始思考,现在基本能明白原因——”莫华在众人仍在愣住的状态时说,“为什么凶手如此猖狂,偏要不惜采用调虎离山法骗走我们,还一定要在我们在场时杀第二个人?”
“因为他们遵循了某种既定的要求,一定要不差分毫地完成它。那个要求,应该就是神棍对他们提出的。”这句话是瑞王说的。
第一次,他的声音清楚地落入莫华的耳中。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场大脑仍在运转,足以支持回答莫华的只有瑞王一个人。
“对。我想这个要求一定包含,杀人的一致手法,曝尸于井中,以及不变的杀人时间。”莫华说,并转头看他。
瑞王直接迎上她的视线,用浅浅的一道笑容,堵上了她想问的所有话。
该死,莫华想,算了,还是等案子过后再解决他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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