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宋子循大呼一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却听见园园在耳边急道,“爷,少夫人——”
宋子循“腾”地站起来,“少夫人怎么了?!”
园园一脸激动,“少,少夫人醒——”
她话还没说完,宋子循已经大步进了内室。
……杜容芷已被静思扶着半靠在床头,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嫣红,人也多了几分精神,比先前昏迷时已经好了了太多。
宋子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你总算醒了……”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将将掩盖住那抹惊恐的战栗。
园园高兴得泪流满面,连忙就要下去张罗膳食。
静思默默看了眼床上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也跟着她快步走出去。
“你赶紧让人去请张大夫,”她压低声音,在园园耳边道,“要是可以,最好再多请几个大夫来……”
园园正擦着眼泪,闻言不由一愣,“可少夫人才刚醒,不是该先吃些东西——”
静思急道,“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园园脸色猛地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静思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当初江嬷嬷便是这般,昏睡了几日后忽然清醒过来……”她一顿,哽咽道,“我只怕少夫人现在是……”
两人深深对望了一眼,那四个字任谁都没有说出来。
………………
内室里,杜容芷靠在宋子循胸前,轻声道,“子循……我方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你,有莞儿……我们一家三口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嗯。”宋子循深深吸了口气,“你快些好起来……我们一家人,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他声音一哽,哑声道,“我们的莞儿,还在运阳等着你接她回家……”
杜容芷露出个疲惫地笑容,“我有时想想,真的好后悔……”她的气息有些不太够用,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若早知这般……那日出门找你前,我一定好好抱抱她,亲亲她……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有的,一定有的。”他用力抱紧她,仿佛只要这般,就可以阻止生命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逝,“你一定会好起来。”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满怀希望道,“你不是说表舅爷能医治此症么?那咱们就请他来!”他握住她瘦得青筋凸起的手,“你的信我一早已派人送出去……等他来了就可以医好你,你再坚持几天……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杜容芷靠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京城据这里山高水远,她送去求助的信件很可能到现在还没送到薛承贺手里……她,已经等不到了。
“嗯,”她扬起脸,努力朝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等着……”她听话地点头,小手轻轻触过他的眉心,将他蹙紧的眉头一点点展平,“我会坚持下去,我还要……跟你一起接莞儿回家……”
她温柔地笑着,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忽然很想,再好好看看他。
哪怕为了防止传染,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布巾遮住,只露出一双幽深通红的眼睛……
那是一双,曾让她深深着迷,让她不顾少女的矜持与羞涩,奋不顾身的眼睛……
可惜以后,她再也看不到了。
宋子循只觉得有一把钝钝的刀,在他胸口一下下割着,不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却让他痛得恨不能马上死去。
“对,为了莞儿,为了我。”他哽咽地攥紧她的手,“我们的莞儿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母亲,我也……不能没有你。你不许丢下我们……听到了么?我不允许!”
杜容芷静静看着他,视线却渐渐变得模糊……一阵巨大的眩晕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宋子循怀里,“子循……好好照顾莞儿……别让……别让人欺负她……”
耳边似乎响起无数道声音,她努力想要分辩,却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乏,整个人无力地蜷缩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颤抖着喃喃,“子循……把窗子……关上……我好冷……好想睡……”
宋子循双目赤红地看向紧闭的窗户,大声吼道,“去拿被子来!去把家里的被子通通都拿来!”
他紧紧搂住她,“容芷,你醒一醒,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你听到没有,不要睡!”
怀里的人却再也没了回应。
………………
杜容芷再也没有醒过来。
家里接连请了几个大夫,施针,喂药,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她始终没有醒。
大夫依旧每天都来,看着宋子循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只能无奈地告诉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尽量延长她的生命——任谁都明白,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风中的蜡烛,也许下一刻就会熄灭。
他却反而变得异常平静——从最初听到大夫让他给杜容芷准备身后事时的暴跳如雷,再到后来的心如死水……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守在她床前。
他不明白一个如此鲜活的生命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杜容芷年少时的样子——那么的生机勃勃,那么的健康朝气……他闭上眼,仿佛都能听到她清脆悦耳,无忧无虑的欢笑声。
是他害了她。
如果他当初没有娶她,如果他娶了她之后好好爱护她,如果他没有逼她跟自己来山荫县……
他甚至忽然无比惊恐地发现,在他们婚后的这六年里,他给她的快乐竟然这样少……
是他害她小产,身心受创,饱受丧子之痛;也是他利用她对自己的在意,先是傅氏,后是尤氏,一次次试探她,伤害她;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因为猜疑和嫉妒,狠狠弄伤了她……
可现在,她要走了。
她甚至不肯给他补救的机会,就要离开他了!
这想法让他恐惧,更让他深深的绝望——
他知道,这次,他许是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