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板的路曲曲折折,延伸到视线尽头,又突然没入花丛,你以为没路了,待走近时又会发现眼前有一片花海。
这样慢吞吞跟了好一会儿,青鸢的小屋子出现在眼前。
没有点灯,小屋子孤单单地矗立在月下,中间屋子稍高,两边房间稍矮,就像一只卧于花丛中、失去双眼的鸟妲。
君漠宸双手负在身后,站了会儿,转过身来看向她。
一阵风掠过了牡丹花,青鸢突然想到她陷害君漠宸的事,这不正是月黑风高之时,适合杀人复仇、灭口于无形之间吗?
她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君漠宸。
月色正柔,笼在他宽厚的肩上,暗紫色的蟒袍被镀上一层冷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又疏离,又冷酷,让人不敢靠近。
对视良久,青鸢心中风驰电掣地闪过无数被残忍杀害的面画,每一幕她都死得惨烈无比。
是,她毫不怀疑这个人会下手,就凭着下午他连发三箭那种气势,就能说明他从来都是杀人不眼眼的魔王,他的这双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窀。
对视良久,他薄唇微扬,噙了一抹冷笑,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宸王三思……”青鸢头皮一麻,更加紧张。
他乌瞳闪过一抹亮光,冷漠地说:“你的相好死了。”
“死就死了呗。”青鸢往后退了两大步,双手紧攥着拳头,小声说:“你巡视完了,赶紧走吧。”
“你不难过?”他瞳光愈冷,死死盯着她。
“我为什么要难过?”青鸢愕然反问。
“也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脸上连冷笑都消失了,薄唇紧抿着,如一块巨大的冰立于青鸢面前,散发出一阵阵地凉意。
凉凉的细雨滴入青鸢的脖子里,她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踩到了花渠,再退一点,就能掉进半米深的渠里去了。但她又觉得不服气,凭什么他跑来质问她呢?她与这君漠宸素无渊源,把她在沙漠里弄丢了,是他自己失职无用,为什么拿着这件事来压迫她?
“我是什么人?”她有些恼怒地问。
“水性扬花。”他冷冷一句,拂袖而去。
“卧槽……”
青鸢没能忍住,骂了句粗话。这男人怎么能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她?他只怕是被失败给折磨疯了,到她这里来耍威风来了、讨平衡来了。
“君漠宸,你站住。”青鸢快步过去,气咻咻地拦住他,“你给我道歉。”
“道歉?”
他冷笑,那月光跌进他的瞳中,那眼底、唇角,漫无边际地弥散开了孤单的情绪,像冰凉的渊,让人跌进去,游不出来。
青鸢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着,不服气地说:“他造孽,凭什么说我水性扬花?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能把一切的错推到女人身上,强迫女人依附着你们生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你侮|辱轻蔑?”
他的神情微变了一下,青鸢甚至察觉到了几分愤怒和痛苦。今日大庆,众人都围在君博奕和卫长风身边,他这个败军之将无人理会,甚至有很多人冷嘲热讽。也算是从高地跌到了泥土里。
她知道,她在他面前有些放肆了,甚至有点趁人之危的、踩低就高之嫌。
“你小小浇花婢,直呼本王姓名,这是要打掉牙的罪。”他恢复成面瘫的神情,一指轻抬她的下颌,漠然道:“怎么,你觉得有人为你撑腰了?”
青鸢推开他的手,大胆迎上他的冷瞳,“宸王说得对,我只是战败国拿来讨好你们的奴隶,小小浇花婢,谁能为我撑腰?就算是卫长风,命也捏在你们的手里,宸王何苦在我这不知礼数的小女子这里讨不自在呢?”
“卫长风……”他冷冷嚼着这名字,沉声道:“你作梦与他远走高飞,本王就祝你美梦成真。”
青鸢秀气的眉皱成一团,这人难不成想暗算卫长风,让她和卫长风倒大霉?
“奴婢会谨记宸王教诲,但也奉劝宸王一句,那事,你知、我知,我不说,宸王也就逃过一事。再者,我命硬赛过花岗岩,这牡丹园里,宸王随意走走就好了,切莫靠奴婢太近,以免引祸上身。”
“呵……”他冷笑起来。
青鸢威胁他,那是拎了两只豹子胆在手里的,僵持了片刻,她终是撑不下去,捂着心口皱着小脸往回走,“哎,心口又疼了,成天都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气我,总有一日被活生生气死,我这到底是什么苦命。”
她做这动作时,流畅自如,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静立原地,面瘫脸终于转成了铁青色。
青鸢是装的,她实在不想和面瘫君继续瞪下去了,今日本就装了满肚子不爽快,还得看他的脸色,日子不要过了!
点起小烛,往外看,那人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起,想留下来喝杯酒不成?
“王爷。”几名女子快步前来,温柔地唤他。
青鸢认出人群中领头的,惜夫人!
“王爷,别难过了,太妃请您过去喝酒。”惜夫人拿着披风上前,给他披在肩上。
这一对儿,实在不般配!青鸢倚在窗口悄悄看,又开始猜测他二人之间的事。君漠宸英俊不凡,一表人才,怎么着也会娶个美娇娘,却带着这么一位半老徐娘在身边,想不让人多看一眼都难。
君漠宸扭头看向她,眼神冰凉。
得,别八卦别人的事了!这面瘫君正处于火山喷发的前期,跟个喷火龙一样危险,以后见着他,能忍则忍吧。
她缩回头,一手捧起了黑大帅,一手去关窗。
惜夫人微微地冲她一笑,跟着君漠宸走了。
牡丹园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她和黑大帅一起趴在桌边看烛火。她用草叶逗黑大帅的小脑袋,大眼睛微微合上。
“黑大帅,跟我唱……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黑大帅啾鸣几声,也合上了乌亮的小眼睛,跟着她一起睡了。
青鸢多梦,没一会儿,又坠入梦境。
梦里白雾缭绕,她光着脚,独自行走在开得荼蘼的彼岸花丛中,大红的颜色充斥着她目所能及的所有角落。无情的荆棘刺破了她的脚底,不停地前行让她打了满脚底的血泡,血肉模糊。她想停下来,却有一只手在她身后推着她,不停地往前。
在雾之深处,有一道高挺的身影静立前方,直到她近了,他才缓缓出声:你来了……
她想问,你是谁。但她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努力地往他面前走。
“你没有心,是活不下去的。”那人又说。
青鸢低头看自己,确实感受不到心跳,胸膛里有风灌入,原本鲜活的心脏不知所踪。她疑惑地想,她的心呢?
“你想换颗心吗?我换给你。”他缓缓抬手,掌心落了一只小白雀,他一指探去,从小白雀的胸膛里取出拇指头大小的心脏,还不等青鸢反应过来,已将这颗小小的心脏放入了她的胸膛之中。
她愕然抬头,偌大的人,却只有小鸟的心脏,她能活下去吗?
男子微微地笑,笑容突然清晰,变成了焱殇那含笑的模样。随后,那片彼岸花化成了熊熊的火焰,把焱殇吞没。
他站在大火里,如同修罗一样,高扬起了高傲的头颅,怒啸不停——
“阿九,你背叛我……”
青鸢猛地惊醒过来,只见那只叫绿萝的鹦鹉就站在她的枕边,不停地嚷着这句话,阿九,你背叛我……
“啊……闭嘴……”青鸢抹了额上的冷汗,一手捏住鹦鹉红红的嘴巴。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打在屋檐下,细流成涓,往浇花渠中汇去。绿萝挣脱她的手指,又嚷了一句,阿九,你背叛我。
见鬼,一大早,谁教这只小畜牲说这句话的?
她立刻又捏住了鹦鹉的嘴,小声威胁,“你再喊阿九,我拔光你的毛。”
鹦鹉挣扎几下,展翅跑了。
这小绿毛,是云罗汉仪郡主的宠物,它从哪里知道她叫阿九?又从哪里知道她和焱殇的渊源?难道宫里还有焱殇的眼线,为了焱殇而打抱不平?
她看着那鹦鹉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疑云在心里越堆越厚,胸口又开始胀疼难忍。
上官薇的毒药,难道就没办法解了吗?为什么到现在疼还得这样厉害?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装了小鸟的心,那怎么能活?
还有焱殇那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对待过他,他都已深刻在她的脑中,这一生都不会磨灭了。
这算什么事呢?萍水相逢,她却得记他一生!她突然又想,若她没离开大元城,现在是什么样子?还在和焱殇打架吗?
她起身到了桌边,倒了碗茶喝了,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扭头看窗外的雨。焱殇已经化为灰烬,不会再有豹奶了,那,她会瞎掉吗?
“恭喜姑娘。”梅玉芬撑着伞,笑吟吟地穿过牡丹花径走过来。
“我有什么喜事?”青鸢趴到窗口,好奇地问她。
“陛下封卫长风作了大将军,赐了将军府,今日百官都去将军府道贺呢,你以后就是将军夫人了。”梅玉芬收了伞,走到屋檐下,跺了跺脚,笑着说。
青鸢哈哈哈笑了几声,干巴巴的,不带半分喜色,拎着帕子去小井台前洗脸梳头。
卫长风啊,只怕接下来,君鸿镇就得赐美人给你了,权|yu之海,你如何游得过?
“玉芬姑姑,权和放出来了吗?”青鸢突然想到权和,那人关了有大半个月了。
“还没呢,小雁是他义女,罚得很重。”梅玉芬摇摇头,语气平淡。
她们这些人,看多了宫里人的沉浮,生死都在别人手里捏着,今日活蹦乱跳,说不定明日就闭眼瞪腿了,生生死死,没有自由。
“玉芬。”权瑛带着几人过来了,板着脸,大声叫她。
“权总管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吩咐一声就好。”梅玉芬面色微变,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迎上前去。
青鸢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于是堆了满脸的笑意向他问好,“权总管今儿真精神。”
权瑛看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姑娘也精神。”
青鸢干笑,这不男不女的东西阴险得很,小心应付才行。
“玉芬,你现在把大家的生辰八字收上来。”
“现在吗?”梅玉芬有些为难地说:“园子里的人都去干活了,一时半会儿收不上来。”
“那给你一个时辰。”权瑛傲慢地扬了扬稀疏的眉毛,尖声说:“现在是辰时,巳时准时交上来,别耽搁了。”
“是。”梅玉芬赶紧福身领命。
权瑛瞟了一眼青鸢,咧嘴笑:“倾华姑娘,大焱狗已经烧成了灰烬,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这人才是典型的野狗,盯上肉骨头就露出贪婪凶恶的嘴脸!青鸢忍不住地憎恶,连连点头,“是啊,睡得挺好的。公公,雨太了,屋里来坐坐?”
“不必了,洒家还得去给陛下办差,姑娘也去做事吧。”权瑛脸上的皮肉颤颤,手指勾了勾,一名小太监赶紧上前去,给他撑起了大伞。梅玉芬也拿了伞,送他出园子。
青鸢看着那小太监全身淋在雨里,而权瑛腆着肚子耀武扬威,唇角勾起一朵冷笑。昨儿权瑛能在第一时间里拿出短弓来,说明事先早有准备,这人面恶心也恶,眼里全是贪光,保不定被人收买了来刁难她。
若真是出不了宫,她也不让这些为难她的人好过啊。
她唤过小青,指着权瑛的背影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让三分;人若再犯,斩草除根。这人再敢害我,我们收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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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青鸢好容易收集齐了去南园里干活的宫婢们的生辰八字,用油布包好了,揣在怀里赶去前承殿与梅玉芬会合。
宫里规矩森严,一件事办不妥,全体宫奴受罚。青鸢不想到时候又求爹爹拜奶奶地四处找人求情,所以主动帮梅玉芬跑了一趟腿。
前承殿前跪着好些大臣,与想像中的喜庆气氛不同,个个面色灰败。不是说都去卫长风那里贺喜了吗?这些人怎么在这里跪着?
她找了个角度好的位置站着,往里面张望,前承殿不大,是君鸿镇下朝之后,接见一些重要大臣的地方。大殿站了五个人,君博奕和卫长风都在,他二人站着,其余三人跪着。从她这个角度看,能最清楚地看清卫长风的举动。
卫长风确实受到重用了,以后要叫卫大将军了吧!
“曼海的贡品被夺,说是大元余孽厉害。那夺桑林国贡品的又是什么人?”君鸿镇的怒斥声从大殿内传出来。
跪在雨里的众大臣赶紧俯首叩头,连称有罪。
原来又丢贡品了,天烬国独霸天下这么多年,现在接二连三地受到挑衅,难怪君鸿镇会大动肝火。
“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亏得还是什么羽林天军,真是给朕丢脸。朝廷是白养你们这些废物了。”君鸿镇抬脚,踢倒了一位将军,盯着殿外的人大声问:“谁去把这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辈捉拿归案?”
外面的人只管磕头,全都不敢回话。
对方是人是鬼是神都不知道,羽林天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又怎么敢逞强前去呢?
青鸢紧张地盯着卫长风看,怕他又会主动接过使命。
从私心上来说,青鸢还是想与卫长风一起离开,毕竟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若再分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况且她真的认为卫长风不适应官场,他孤身一人,如何与这些虎狼相争?
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君博奕保荐卫长风为将,前去剿灭夺取贡品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没管,直到脚步声到了身边,她才扭头看去。
是君漠宸来了!
依然是暗紫色蟒袍,金冠束发,步子沉稳。青鸢站的地方是长廊拐角处,无处可避,只能转身行礼。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自觉一点,也能少好多麻烦。
君漠宸步子不停,更没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袖角拂过她的脸,冰凉冰凉的。
他直接进了大殿,里面声音小了,随即又响起了君鸿镇冰冷的声音。
“行了,你就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兵符先交出来。”
君漠宸的兵权没了!
“下个月佛法大会,需要十万盆金佛手,你就把这件事主持好。”
金佛手是天烬国特有的花,现在好了,君漠宸成花匠了。青鸢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他来嘲讽她是浇花婢呢?
正心里痛快时,又见一名太监带着数名穿着曼海衣饰的人快步穿过对面的长廊过来,几人看她一眼,匆匆进了大殿。
其中有一人青鸢认识,那是崔承相身边的人。
随后里面又传来了君鸿镇冷酷中带着厌恶的声音,“即如此,就封他为施恩你侯,葬了吧。”
青鸢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这是说谁呢?
“那上官薇如何处置?”这是君博奕的声音。
“让她守坟去。”
青鸢心一紧,原来是皇帝老爹死了。那宫中不是大乱了吗了?温嬷嬷怎么样了?倾华现在怎么样了?都逃出宫了吗?
“倾华。”梅玉芬轻拍她的肩,小声唤她。
青鸢一抖,见是她来了,赶紧把写着生辰八字的纸递给她,“玉芬姑姑,都在这上面了。”
“还有你的,我忘了问。”梅玉芬从怀里掏出狼豪和包好的墨砚,接了点雨水,化开了砚中的墨,趴在地上写。
青鸢报倾华的生辰,她比倾华早生一刻的时间。
梅玉芬捧着几页纸,进去找权瑛。这时那几位从曼海来的人出了大殿,往这边走来。
青鸢赶紧拦上去,追问宫中的事。
“皇后身边还有几人?”她不敢直接问倾华的名字,只能拐着弯去问。
“回公主的话,还有三人伺候着,都跑了。”那信使还算恭敬,拱着拳,小声回话。
“那,蕊嬷嬷、温嬷嬷,她们可还在?”她赶紧追问。
“蕊嬷嬷还在皇后身边,至于温嬷嬷,有这么个人吗?”他有些疑惑地转头看身边人。
那人想了想,低声说:“前不久有一个姓温的老宫女,被皇后杖毙了,她是清河人氏,公主问的可是此人?”
青鸢脑子里嗡地一炸,温嬷嬷被杖毙了!上官薇这老女人真不得好死,她居然出尔反尔,明明答应过她,只要她嫁过来,就放过温嬷嬷。
卫长风不是说过要去接她出来吗?难道一直没有去办这事?
“陛下受不了清苦,所以吞金……”那信使又补充道。
她已经听不进去,宫里只有温嬷嬷和卫长风是她的亲人,尤其是温嬷嬷,从她在襁褓里时就照顾她,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有吃的都会先顾着她,要挨打,温嬷嬷会扑到她的身上来替她挡着。
这样一个可亲的人没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最悲愤的是,她却无可奈何!
她扶着柱子,胸口里的疼剧烈地炸开来,脸上血色褪尽,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眼睛也开始痛,红得像染了血。
“公主节哀……”几人看她如模样,这些人只以为她是为曼海皇帝的驾崩难受,又小声安慰了几句。
青鸢摆摆手,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雨里。
温嬷嬷没了,卫长风要当将军了,小彩羽没了,小珍珠不听话了……她真孤单啊!
小油纸伞歪歪的,半边纤小的身子淋在雨中,锦缎的裙湿透了,缠在她的腿上,束缚住她的步子,就像,她被这时空缚住的生活,不得洒脱而行。
她总要挣脱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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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人都往外看去,直到青鸢的身影远去。
“陛下,微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只想与公主逍遥渡日。”卫长风拢了长袖,在君鸿镇面前跪下,低声恳求,“微臣打完这一仗,就请陛下恩赐,放微臣与公主离开。”
殿中极静,大雨声把几人的呼吸声淹过,各人脸色复杂,都看着君鸿镇。
这时,权瑛托着生辰八字进了大殿。
君鸿镇接过生辰八字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说:“卫长风你与太子去合议一下,早日击败那些乱臣贼子。宸王你去办金佛花的事,都下去吧,公主的事改日再议。”
那三名跪着的人如释大赦,磕了头,膝行退下。
这三个站着的,互相看了看,各往各的方向走了。
卫长风长眉紧拧着,看着牡丹园的方向,想跟过去看青鸢。
“长风不要固执,”君博奕拖着他的手,沉声说:“你得知道,天大地大,莫非王土。父皇志在天下,若不能达成心愿,只怕就算放你们走了,也不会安心。你有此才能,何不好好施展,为公主打一片详和天下,让她安稳度日呢?”
“她并不需要富贵……”卫长风长眉锁得更紧,青鸢想什么,他太了解了。
“但她需要安全。”君博奕微微一笑,摁着他的肩说:“长风,天下不安,小家何安?”
“只怕是陛下担心我为别人卖命吧?”卫长风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拿起搁在殿外的伞,走进了雨中。
那日子夜时分,千鸟阵如同乌云压天,投火种以烧大元,又啄士兵眼睛,以骇惊敌人之心。羽林天军再趁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进大元城,所以大胜。他拥有这样的惊世的才能,能驭鸟杀敌,君鸿镇是怕他为敌人效劳,有朝一日反过来对付天烬国,所以扣下他,为天烬国卖命。
卫长风没想过事会演变至此,本是为青鸢出气,惩罚那玷污她的男人,但万没想,会把自己和青鸢扣在这宫中,越加难以离开。
卫长风想为青鸢开创一片安宁天下,想和她白头偕老,但她似乎生气了,昨晚说了那样的话,让他一夜未眠,痛苦不堪。
他爱青鸢,等青鸢长大,已经等了好多年。
大殿里只有君鸿镇一人坐着,外面乌压压的天,殿中有九十九颗夜明珠,照亮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仔细看着手中纸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最后目光落在倾华二字之上。
沉稳的脚步声从帘子后面传来,他放下手中生辰八字,一脸肃默地起身,双手合十竖于胸||前,大步迎上前去。
“浮灯主持。”
“阿弥陀佛。”
来人是一位年纪并不大的僧人,穿着暗红色旧袈裟,手指拈着佛珠,宣念佛号,目光矍铄,清瘦的双颊上有一双浅浅的梨涡,让他看上去极为平易近人。
“浮灯主持,这是园子各人的生辰八字,主持过目。”君鸿镇用双手把名单递上去,态度恭敬。
浮灯接过名单,一一扫过上面的名字,眉目中浮现几分讶色,指着青鸢的名字说:“这倾华,可是曼海国公主,方才院中那位撑伞离去的女子可就是她?”
“正是。”君鸿镇点头。
青鸢在那里内悄悄往大殿中看,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就喜欢这丫头,故意不让人赶走她,看她在那里探头探脑,耍威风的心思也多了几分,故而刚刚对那些大臣们特别严厉。
“公主若时辰再早上一刻钟,那就是大贵之命,可惜晚了一刻钟。”
“哦,如何大贵?”君鸿镇深凹的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我看她面相,实在贵不可言,若能早生一刻钟,那就……”浮灯收住了话,又摇头说:“也好,若真早生了一刻钟,虽命贵,却也命短。”
“即命贵,又为何会命短?”君鸿镇讶然地问。
“陛下不必知晓太多,贫僧也只能从面相上来断言,为何如此,贫僧也无法说清。”浮灯宣了声佛号,把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放下,指着青鸢的名字说:“就让她来帮着贫僧准备佛法大会上的佛经吧。”
“好,朕这就下旨。”君鸿镇点头,唤过权瑛,拟旨下去。
“那贫僧先下去了。”浮灯向君鸿镇行了个礼,慢步出了大殿。
君鸿镇坐回龙椅,细细咀嚼浮灯的话。天烬立国之后,每十年会举行一次佛法大会,由千年古刹三塔寺的主持来宣讲佛法。浮灯从小长在佛门,十二岁时就能一人辩赢十名高僧,十六岁时已经无人能超越他在佛法上的造诣,二十五岁时继任三塔寺主持之位,至今已有五年。
君鸿镇五十岁时去见过他,当晚就被浮灯一言点穿心中之事,听他说了一夜佛法,从此真心膜拜,奉浮灯为真佛。但浮灯有一个特点,不喜欢其他男子碰他的佛经,只能由符合生辰八字要求的女子去焚香供奉。
浮灯说青鸢之相贵不可言,是否是有凤颜?他想着那小丫头,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掸动,忍不住地开怀,她的克夫命已经解决了两个,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把这丫头带在身边陪他了。
年龄渐大,开始让他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渴望青春,渴望活力,他看到青鸢就忍不住越发地渴望。他也知道这丫头不喜欢他这老头子,但那又如何?他是帝王,他是强者,强者才能征服天下,包括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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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膳也没吃,到了半夜,雨停了,她拿了柱香,一壶酒,去园子里找僻静角落祭拜温嬷嬷。
她从未恨过一个人,像此刻一般,恨不能立刻活活掐死那人。上官薇恶毒,就是让她恨至此般地步!
她点了香,朝曼海国的方向磕头。
“温嬷嬷,是我不好,丢下你一个人跑了,如今连纸钱都烧不了,我说过会孝敬你,给你养老送终的,我食言了,你不要怨我。”
她干涩地说着,端起酒壶,朝那方向洒敬了敬,洒在泥土上。
青鸢不能喝酒,她也只喝过两回,据卫长风说,她喝醉了酒品极差,不喝为妙。她其实不记得自己喝醉了干了些啥事,而且还是那种一点儿印象都不会留下的醉后失忆。她害怕自己非礼了卫长风,才让他露出那样难堪的神情,所以之后一直没喝过酒。
今晚她想喝点,知道这种痛苦嘛?明明满腹眼泪,眼睛就是干涩得流不下来。她想,醉了之后,能不能落点眼泪呢?她的眼泪跑哪儿了呢?无泪症,心绞痛,他||妈|的,她还能不能再倒霉一些?要克,克别人,为啥克自己?
人不能肆意大笑,不能肆意大哭,不能肆意张狂,不能肆意奔跑,何称为人?她简直比关在笼子里的鸟还不如!
她爬到树上,扯了一片叶子遮住自己的眼睛,仰头喝酒。
辛辣的酒灌入喉中,小腹里顿时腾起了一团火,火焰气势汹汹地往四肢五骸里面钻,烧得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眼泪啊,快来啊!”她取下叶片,从怀里掏出豹奶瓶看,这东西,以后别想再享受了,那人已经化成灰了!
“盐商啊,你说你捉我干什么呢?两夜情缘,你白送性命,你说你图了两夜欢,值不值得?你就这么喜欢倾华?”
她念叨几句,突然听到树下有脚步声,低头看,那位面瘫君,不,是花匠君来巡夜了!
这也是个倒霉的,身价倍跌,成了花匠!
“宸王,您老人家又来了,要不要和我这位水性扬花的人喝几杯?”她踢了踢纤细的小腿,绣鞋飞砸出去,擦着君漠宸的肩掉在地上。
君漠宸缓缓抬头,视线停在她没穿袜子的小白脚丫上!
那圆滚滚可爱如同花生米的脚正悬于他额前。
青鸢开始发怵,喷火龙王爷今儿大不爽,她让他闻自己的脚,这不是找死嘛!她讪讪地笑,把脚往树上缩。
君漠宸低眼,看到她插在树下已快燃尽的几柱香,面无表情地说:“宫中不得私自焚香。”
青鸢嘴角抽抽,冷笑道:“宸王就砍了我的脑袋吧,反正这脑袋迟早会被你们砍掉,我就报答你,让你砍了出气。我可不像你,成天拉着一张脸,那脸长得能揉面团了。”
君漠宸一抬手,紧掐住了她又垂下来的小脚,再一拽,她就从树枝上跌下去了。
青鸢哪肯吃亏?眼疾手快地扑向了他,手缠上他的脖子,脚缠上他的腰,野猫儿一般死死扣着不放。
她扑得挺猛的,君漠宸往后退了一小步,就是这一小步,酿成了后面的一大步,他被花枝绊住了,和她一起倒进了牡丹花丛里,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
“下去!”他铁青着脸色把她往身下拽。
他力气大,掐得青鸢疼极了,冲着他就小声嚷,“你再敢动手打我,我告御状去,我就说那晚……”
他脸色更狠,冷冷地说:“你不要命就去。”
青鸢满肚子的火,恨极了,恨得快爆炸了,都来欺负她,男的女的一起上,凭什么?见他还在不停地掐着她往一边扯,她一怒之下低头就咬他的肩去了。
君漠宸掐着她的腰正在往上坐,她这一咬来,没咬着肩,咬着他的嘴巴了。
他的嘴巴,软软的,凉凉的,像q|q糖,好有弹性……于是,青鸢的牙松了松,再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