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叔点上烟，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烟圈，然后笑着将烟熄灭，开着车，追逐着夕阳的最后一片云彩。
“真是老了。”车窗开着，耳旁的风在疾驰，话音在风里飘散，只有凯叔听到。
沈乔和蓝柯把凯叔送走，两人也背着小书包坐公车回到了家里。
虽然就在隔壁，但沈乔坚持离别一定要有仪式感。
两个人站在家门口外，小手拉小手。
“蓝柯，你快讲一句喜欢我，然后说再见。”
“怎么这么喜欢做梦？”
“我不喜欢做梦，我喜欢你。”沈乔先讲了出来，男孩子家家的，毕竟害羞嘛。
蓝柯被沈乔突如其来的话给愣了一下，缓过神来，笑着讲，“我喜欢你，再见。”
沈乔心满意足，三步两跳地蹦了回去。蓝柯一步一步往隔壁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尖，无端怪罪，“今天怎么这么热。”
夏日的晚风凉爽，单薄的校服被吹出少年劲瘦的身型，夕阳西斜，没入山头，一点也不热。
沈乔的屋子搬过来没多久，很多东西都是简单的布置，现在鞋柜上多出来一个莫名的花瓶，家里的鞋也多出来一双，沈乔操起背后的小书包，往客厅静静地靠近，随时准备动作。
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背影很熟。
“你怎么在这？”
沙发上的男人是沈乔的父亲沈慕。
沈慕起身看着沈乔，“小乔，是爸爸啊。”
“我这里又旧又破，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沈乔把小书包背好，径直走上楼。
“沁心的孩子没了。”沈慕把沈乔拉住，低声道。
沈乔甩开手，冷嗤一声，“想说都怪我？”
“她已经和我说清楚了，是我误会了你，小乔，跟爸爸回去吧。”
……
沈乔的母亲去世了，在十岁的那一年，在沈乔的面前。
母亲去世后，沈乔就生了一场大病，忽地就病倒了，高烧不止。等再一次醒来后，父亲沈慕就拉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面前，他说，“乔乔，叫妈妈。”
那时候沈乔也不小，她年少不无知，但她觉得这就是背叛。那天沈家都是欢庆的气氛，谁都记不起才去世不久的母亲，沈乔穿着花童的小裙子，冷冰冰地站在红毯上，看着两人笑着交换戒指，说着爱的誓言。
沈乔不懂，她以为父亲是很爱母亲的。
沈家迎来了新的女主人，叫白沁心。她把有关母亲所有记忆的东西都换了，客厅的相框换上了父亲和她的照片，地毯换上了她最喜欢的蓝色，沈家的菜单上再没有母亲最喜欢的小排骨了。到最后，连沈乔的名字都换了，从随母亲姓的“安若乔”变成了“沈乔”。
沈乔顶着这个名字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沈慕不管，白沁心也不管。
白沁心怀孕了，就是在沈乔17岁的时候。沈家上下都很开心，连沈慕都常常回家探望，家里从里到外都铺上了柔软的地毯。
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沈乔也是，她希望有个弟弟或妹妹。
从那以后沈乔很少出去，大多的时候都在家里，看着白沁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白沁心待她不差，不会苛责严待，也不会算计陷害。大概是电视剧看多，沈乔有一段时间还想象着恶毒后妈陷害善良继女的戏码，可这些都没有，她们两人就像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和睦共处的陌生人。
这当然是沈慕最希望看见的。
也就是那一天，沈乔在厨房找东西吃，冰箱里什么也没有。白沁心正好从楼上扶着楼梯走下来，肚子已经很大了，下楼特别不方便。
沈乔皱着眉看着，心想照顾的阿姨去哪了。白沁心走得很慢，说话也很慢，但她的声音很温柔，“想吃什么吗？”
沈乔走过去想扶着，关爱孕妇人人有责。
才走到半路，就出事了。
“啊——”
白沁心摔倒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一地的鲜红。
沈乔急忙忙地跑过去，一边安慰着“没事没事没事...”，一边拿出手机拨打120，血一直流，染红了沈乔的T袖。
沈乔哭了，好几次没拿稳手机，泪水和血水模糊了屏幕，电话终于接通，沈乔颤着音说出地址。
白沁心已经疼晕过去了，静静的。沈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静悄悄的，再无了声息。
沈乔嘶哑着声音叫人。
先是阿姨来了，然后阿姨带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然后又是一堆人，手忙脚乱地围在白沁心身边。
沈乔浑身是血地退了出去。
沈慕回来的时候很慌张，鞋都没有换。沈乔想他是爱这个女人的吧，至少比起母亲，他更爱白沁心。
母亲去世的时候，沈慕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满手是血地看着白沁心，然后又看到浑身是血的沈乔。
他冲到了沈乔面前，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巴掌。
很疼，火辣辣的疼，沈乔当时想原来打人的巴掌是这么疼。
沈乔没有动，目光坦荡荡，沈慕盯着她看了好久，沈乔被盯得有些发麻，因为他眼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慕背过身，一字一句地讲，“你给我，滚。”
这是母亲去世后，沈慕对沈乔说的第二句话。
别墅里闹哄哄的，来了好多人。沈乔孤身逆着人潮走，肩膀被一下一下撞得发麻，沈乔浑身是血，粘腻地贴在肌肤上很不舒服，她想换件衣服洗个澡，可这么大的沈家别墅，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明明当时是晴朗的天却下起了雨，雨势很大，冷冰冰的，沈乔浑身都湿透了。
混乱中她听到120清晰的警鸣声......
铁打的沈乔感冒了，在小旅馆的木板床上躺了3天。
然后从C市来到B市，转学到了一中。
……
沈乔觉得有些可笑，在他生命里一直可有可无的女儿，也难为他能亲自来叫自己回去。
“我不会回去。”沈乔走进房间。
沈慕站在房间门口，声音有些疲倦，“乔乔，爸爸知道你还在生气。你想在这就在这，你外婆这里空了些，我安排人在布置一下，想要什么都可以和他们说。这里有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拿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长会没去是因为知道你有叔叔去了，我找了老校长，知道小乔学习很棒，小乔一直都是最棒。”
“还有你沁心阿姨，她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