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秋,霜降。
这一日大早,皇后娘娘还愿香山的銮驾就出了西安门,朝着西直门而去。这一次的目的地是BJ城外四十里的香山,路程不算太远,但也不近,大约午时前应该能赶到。
此行的队伍十分庞大,前面是开路的锦衣卫,中间是皇后和公主等人的銮驾,接着是一些负责携带香烛、食物等物品的太监和宫女们,队伍的最后面,又有不少锦衣护卫断后,可谓是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孙越陵骑着马,随行在公主朱徽妍銮舆的左侧,放马而行。他本来以为这次保驾护航,他将直接服侍在皇后左右,岂料随行在皇后身畔的,并不是他,而是南堂主方逸尘,他始终没能一睹皇后娘娘的风仪。
不过这样也好,京师传闻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年轻,为人却是极为严肃端庄,如果真在她身旁,恐怕还真会感到压抑不自在,呆在公主身边,反而能让他更加感到轻松和自在。
这一次出行,天启皇帝自然极为看重,虽然没能派出禁军护卫,但也派出了锦衣卫中的精干好手随行,负责前面开路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在后面断后的则是与他熟捻的张应龙、文之炳等人。
最让孙越陵感到惊讶的是,此行的队伍里面,竟然有一个曾经让他十分为之头痛无奈的人,这人便是他师傅厉若冰的女儿厉烈梅。厉烈梅被他父亲送入宫后,果然得到了天启皇帝优待,被册封为诚妃,此次出行,竟然也在队伍之列。
诚妃的銮舆在公主之后,护行在车架之侧的人,竟然是当日在紫光阁前文武之争时,文臣派出的三名代表之一大理寺寺正刘有福。
孙越陵十分无聊,估摸着这一次香山之行,得到了天启皇帝的应允,纵然是客氏十分跋扈,想必也不敢在此刻动手,这一次出行应该没什么大事,皇后娘娘恐怕是有点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他放慢马速,渐渐地与刘有福并骑而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打发着旅途的寂寞。
刘有福一身紧束,内着软甲,外披红色披风,披挂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配合上他一脸的肃然表情,倒有些沙场战将的模样。孙越陵没有官身,穿不得甲胄,只是一袭灰袍,在他面前一比,登时便显得有点寒酸。
但刘有福知道他的武艺,更知道他现在虽然离职,但身后支持他的东林势力委实庞大,复职出山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敢妄自托大,对他十分客气有礼。
不知不觉之中,队伍已经开到了香山脚下,众人下马,准备登山。
香山乃BJ城外的胜景,位于BJ西郊,因最高峰有一巨**峰石,晨昏之际,云雾缭绕,远远望去便如炉中香烟袅袅升起,故名之为香炉山,又称香山。
香山向来便是皇家观景、游玩之所,从辽、元朝开始,历代的皇帝便开始营建BJ城外的这一处胜景,建成寺庙、殿堂、楼阁等,使得整个香山成为极佳的游玩之所,不光有旖旎美妙的风光,更有巧夺天工的园林建筑,成为BJ城外的最有名的胜景。
香山之上,更是遍植杏树、黄栌树、枫树等极具观赏性的树木,尤其是在此秋末时分,漫山红叶,层林尽染,更是欣赏香山美景的最佳时机。万历朝才子王衡有诗云:“寺入香山古道斜,琳宫一半白云遮,回廊小院流春水,万壑千崖种杏花。”
整个队伍略作休憩之后,便开始沿级登山。此时秋阳在天,秋高气爽,孙越陵跟在朱徽妍身后,感受着来自山林间的清新空气,顿觉心情舒畅,仿佛以前所有的不快都随风而去,不留痕迹。
行进的队伍来了香山寺内,孙越陵忍不住压低声音向朱徽妍问道:“公主,你说此行将会有重大危险,我看未必吧,我们这一行乃是奉天子旨意,又有皇后娘娘亲自坐镇,客氏再嚣张,恐怕也不敢此时动手吧?”
朱徽妍转过头来,凑过嘴唇挨着他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你不明白宫内的形势,我可了解的十分清楚。客氏为人狡诈,手段残忍,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情。如今皇后娘娘怀上龙种,就是她的大忌所在,依她的脾性,势必要为难皇后,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所以一定要千万小心。”
孙越陵皱眉道:“既然如此,那为何皇后娘娘还要劳神费劲地出宫来还愿,呆在皇宫里面不是更安全?”
朱徽妍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首先皇宫里面未必便十分安全,其次,皇后娘娘为人凛然大气,既然说过要还愿,就一定要来走这么一遭,否则岂不是更让客氏那些人笑话?还以为皇后娘娘心生惧意了,所以不敢上香山了!”
孙越陵哪里知道宫内如此复杂的形势,笑着摇了摇头,道:“这真是打肿脸来充胖子,死要面子……”
“你住嘴!”朱徽妍及时喝止住了他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再次横了他一眼,道,“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本公主禀告皇后,将其赶回破牢房里去。”
孙越陵不甘示弱,说道:“好啊,求之不得。”
朱徽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装作不理睬他,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孙越陵呵呵一笑,赶紧跟了上去。
整个队伍过了香山寺,又绕过了洪光寺,往最深处而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位于香山北麓的碧云寺,那也是皇后张嫣当日许愿之所。
一路往上,孙越陵久闻香山红叶大名,在山脚下时,看着一路风光,虽然风景宜人,但总觉得十分平常无异,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夸张。待得来到了半山腰之后,始发现自己真是一叶蔽目,不见真颜。
来到半山腰后,居高临下,凭栏远眺,只见红霞漫天,层林尽染,仿佛一个艳红色的海洋,在山风吹拂之下,树木枝桠随风摇动,又恰似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浪潮,无穷无尽,席卷不休,更兼之松海涛林,花树传香,清泉鸣响,鸟兽啾鸣,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孙越陵被眼前奇艳的美景给惊呆了,忍不住赞道:“美哉此景,不虚此行也!”
从后面迤逦而上的诚妃厉烈梅恰好经过他身旁,看到他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师哥,你又来发感慨了,你不是自诩文彩过人吗,何不效仿古人,临风赋诗一首?”
孙越陵扭过头来,故作高深模样,道:“师妹,哦不,诚妃娘娘,你也知道,师哥一般不轻易作诗的,师哥写的诗,如无意外,一般是要流传千古的。既然师妹如此有雅兴,师哥便为你发一回诗性吧,来来,趣÷阁墨伺候……”
厉烈梅笑得合不拢嘴,骂道:“省省吧你,还真是自恋狂啊,给鼻子就上脸了。”
此时,朱徽妍和刘有福也凑了过来,听他此语后,纷纷嚷着叫他作诗。孙越陵顿感尴尬,连忙推诿,顾左右而言他。朱徽妍故作严肃说道:“孙越陵,诚妃娘娘如今可是贵为皇妃了,你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得言出必行,否则的话,那可算是欺瞒的的大罪……”
刘有福也是一脸微笑,附和着朱徽妍。
孙越陵无奈,看样子他不拿出点干货出来,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他了,只得勉为其难作诗一首了。不知为何,看着这漫天盘旋飘零的红叶,心中突地一跳,想起了当日在东江相随千里并肩作战的楚欣莹,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了,心中没来由一颤,脱口而出道:“枫叶萧萧岁亦寒,江湖相忘两相知,封刀挂剑寻小径,晓寒深处归未迟!”
厉烈梅闻言后笑了起来,扯着他袖子喝道:“这是什么诗啊,不应景,太不应景了!这么好的风景,这么好的心情,你却作了一首如此感怀的诗句?”
孙越陵苦笑道:“师妹,师哥就是这个水平,能完成任务就不错了,你还是放过我吧。”
朱徽妍慧目一转,笑道:“孙大人做此诗篇,想必是心有所感,想念起了心中的某位佳人了吧?”
刘有福故作按剑模样,配合着朱徽妍说道:“孙大人,快老实招来,你究竟是想起了哪位江湖红颜?”
孙越陵愈发尴尬,皱着眉头道:“哪有,我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东江并肩作战的一位战友罢了,算不得什么江湖红颜。”心中也是一阵诧异,不知道为何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想到楚欣莹,真是莫名其妙,他虽然为白石山城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楚欣莹未必便会倾心于他。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楚欣莹,当日一起并肩立在鸭绿江船头、眺看滔滔江水的景象就浮现在了心头,那张端庄秀气,饱含英气的脸庞仿佛也漂浮在了眼前,让他一阵感慨——那日舱外,楚欣莹伸出一抹丝帕,为他抹去了额头的风雨,此事虽小,但不知为何,却在他心中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印象,也许,是他向来孤单惯了,身心疲惫之时,能有个女子给他温暖,予他信心,所以才让他深受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