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璧杀人案,将在十天之后公开审理。
催眠杀人,是一种现在非常少见的杀人方式,仍旧为外界所持续关注。但是对于薛白璧,甚至对于唐早来说,这件事情其实已经结束了。
薛白璧离开之前,拥抱了高世博一下,但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倒是她回到看守所之后,叫人传了一句话过来,看守所的同事对她有些同情,直接用微信语音传了过来,她说:“唐早,我感激你,我这几十年过的如同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又成了一个人。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这些畜生的罪行昭告世人,让他们付出代价……你帮我做到了。谢谢你。”
唐早在回来的路上收到,把高世博放进候问室之后,她点开了这一句话,放给他听了听。
高世博低着头听完,把脸埋进双手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苦笑了一下。
他缓缓的道:“在云云的咖啡馆里,有一个芭蕾舞者的雕塑,在她的舞鞋底下,有一个u盘,里面有群狼的全部人员资料。”
两人都有些吃惊。
唐早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咖啡馆里,好像的确有一个芭蕾舞者的雕塑,就在门的右边。他居然把资料放在那里了?可是想想,又似乎没什么好意外的。
两人直接赶了过去,开了咖啡馆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雕塑。
芭蕾舞者通体是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看上去眉眼灵动,质地光滑,雕刻的非常精致,唐早比了比,道:“身高应该不到一米五……”她认真的看着那雕塑的面容:“这是十四岁时的薛白璧吗?”
路队全没什么浪漫细胞,一心在案子。他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就蹲下来,用脚抵住下面的底盘,握住雕塑落地的鞋子往上提。
唐早刚升上来的感慨瞬间就下去了,无语的道:“路霄峥!”
路霄峥肩扛住雕塑的衣摆,又往上拔了拔,道:“好像真能动!”
唐早:“……”
然后他连同底盘扛起来,仔细的看了看:“居然有螺丝口?还真是精致。”他用底盘对着她:“你转!”
直男什么的……唐早什么也不想说了,双手抱住底盘,使上浑身的劲儿才终于转动了,把底盘旋下来之后,“脚”的里面果然塞了一个用东西包着的u盘。
路霄峥往里看了看,确认只有一个,就随手把雕塑放到了一边,接过u盘:“有锈,这看上去已经几年没动了吧?中间群狼难道没有新的人员加入?”
唐早小心的把雕塑拧回去,摆回原来的位置,拭去脸上的灰尘,一边道:“估计是智狼和头狼的,新加的小喽啰也不太重要。”
路队皱了下眉:“回去看看再说。”
他们回去看了看,这u盘里面的人员,最后的修改时间是在两年前,但是资料极其详细,人员的姓名、年龄、籍贯、手机号、组织内职位,包括曾经犯的案子和是否蹲过监狱等等,全都记载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很多加了性格特点的分析判断。
唐早忍不住震惊:“所以他整理这些的时候,就预备着有一天要交到我们手里吗?”
“不奇怪,”路霄峥上去找周局,一边道:“他又不傻,常在河边走,还有不湿鞋的?”
唐早扶了扶额,什么也没说。
资料与他们已经掌握的许多资料对应了,能够确认是真的,于是第一时间发到了京市,周局向上汇报之后,后续应该会发往各省市。
路霄峥熟门熟路的带着媳妇儿去审高世博。
其实到了这一步,谁审已经不重要了,高世博连那份资料都交出来了,就没打算再隐瞒什么。
唐早很细心,倒了杯茶给他,高世博点了点头:“谢谢。”
他铐着的手,双手捧着茶杯,看着那热气,半天才低声道:“群狼,其实是我给她的一份礼物。你们猜的没错,这部分记忆,是我催眠了她,她说的,不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我们小时候家在一起……她从小就白,就漂亮,你们不懂,那时候满眼都是黑乎乎脏乎乎的,她抬着下巴走过来时,真的就像个小公主一样。那边不管男孩女孩,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我家里条件不好,名声也不好,我三个姐姐出嫁都嫁的像卖闺女,就为了供我读书。我们那边有个风俗,被谁救过命的,就要认干亲,有一回她从墙上掉下来,被我娘接住了,就认了我娘当干娘,我娘那时哄我,说等到她十二岁,就去给我说说,让她给我当媳妇。”
“那个时候,农村十一二岁就订亲很常见,也不用领什么证,要结婚办办喜事就结婚了。我当时真的信了。后来她家搬到城里了,我还经常求着我爷娘过去,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妈妈不欢迎我们,她也不喜欢我,但是我们还是厚着脸皮去。后来我考上大学了,还经常给她写信,第二年我过年回来,去了她家一次,她妈妈忽然问我想不想娶她,”
他沉默了半天,头埋下来:“我当然说愿意,我很高兴,但是回到家一说,我娘就觉得不对,说肯定有事,然后她就找人打听,”他冷笑了一声:“就是找的杨科家,我二姐嫁的他堂哥。当时他娘什么也没说,还夸我好福气,我娘越想越不对,就让我二姐偷着打听。”
“过了几天吧,刚过完年,我二姐就回来了,跟我娘在屋里说了很久,出来我娘就说坚决不答应。逼急了,才说她和杨科好上了。”
唐早看的出来,他其实就是想说说话,就安静的听着。
路霄峥眉头微皱。
高世博其实是结过婚的,还有过孩子,但是后来离了,孩子跟着母亲,据说他也不怎么管,他对这样的男人是看不上的,但是放在审讯的位置上,犯人主动倾诉很难得,所以他也没有打断。
高世博沉默了很久,“我就信了,想起当时杨科他娘那个表情,还有杨科的眼神,我一下子就信了,我浑浑噩噩的回到学校,从那之后,再没去过她家,但是……却一直自欺欺人的给她写信。”
“一直到后来,我腿受伤,过来这边疗养,确实是个意外,我碰到她,意外的是,她还记得我,我后来才知道,她不知道我去过她家,不知道她妈妈跟我说过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我一直给她写信……所以对我印象很好。”
“我也没有揭穿。”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了她当年的遭遇,我恨自己当时什么也没做,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救她……那时候,我正跟公安合作,有一个心理疏导课程,一直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也因此招惹了些麻烦,我的腿当时就是被人生生打断的。”
“但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想到,其实,我可以帮她的……我回去之后,开始跟这些人接触,然后把她叫过来,发现她想亲手报仇,就教她催眠,帮她设计场景,帮她准备药物,毒,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办到……”
“这,就是我设立群狼的初衷。”
高世博忽然抬头,对她上下打量:“我十年之前就见过你,秦闻之带着你,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长的跟他很像,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你却什么也不知道,对他很戒备,甚至很厌恶。我当时就想,他到死,都不可能被你接纳,不可能听你叫一声爸爸。”
唐早猛然抬起头看着他,高世博也看着她,然后缓缓的收了回去:“后来云云说起你的存在,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事情可能要结束了,可能就要坏在你身上……她为了清白十年奔忙,而你,也为了‘清白’十年求证,我就知道会输。”
他再度捂脸,花白的头发伏在手上,看上去有些悲怆。
他一直没抬头,低声道:“我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她最感激的却是你,却是这个把我们送进囹圄的你……我给她的,根本就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我一直就没看懂她,我一直以来就错了。”
他无声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