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叹了口气:“这孩子。”
那孩子还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身高不及其身边大人的一半,甚至连腰都没过,脸上脏兮兮涂满污泥。
目光在孩子脸上多停驻一会儿,叶恒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世道,虽说是太平,不少吃穿,少了流血战争,本该是盛世之景,可还是免不了饥寒交迫的人在这盛世中苦苦挣扎。
那孩子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四处张望,看到叶恒灼灼的目光,浑身颤抖了一下,嘴巴微微嘟弄,迅速把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孩子一圈扫视完,有意无意地又朝叶恒那瞟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待消停一段时间,清澈的眼眸打着转,来来回回望叶恒三次。
“这孩子还怪可爱的!”
叶恒心里暗暗道,一连和自己对了三次目光,每一次都是怕生地移开,于是他的目光更是紧紧注视这孩子。
只见那孩子迟疑不定,两只小手握紧,搓着指甲,衣服上垂下来的袖子在地上拖动着画圈。
“这孩子怪可怜的,大人不知道在哪,多半是想挤进去看看小玩意,”叶恒停住,稍稍往旁边靠,免得人流把自己带走,
“我不如去圆了这小家伙心愿。”
心里头想着,叶恒扯了扯牵拴住鸭子的木珏,示意它随自己一起去。
这才刚走没两步,叶恒骤然停住脚步。
大喊道:“有小......”
还没等叶恒把话说清楚,他感觉有人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手还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同时,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颓然而生,自己竟然说不出了话!
“嘎嘎嘎!”鸭子开始朝着自己身后的人咆哮。
这种声调很高,下一瞬,刹那间木珏散发淡淡烟雾,小人从木珏中浮现,迅速漂浮在叶恒肩膀上,朝着他身后的人冷冷说道。
“松手。”
“咦,你小子拿木珏来栓鸭子,暴殄天物啊!”身后声音稍有些诧异。
这声音有些耳熟,不过叶恒想不太起来,一路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这人到底是谁?
难不成是筱芒那个老头?
叶恒连忙这喘气,此时背后的汗浸透了内衬,浑身寒毛直立。
“怎么去帮?自然是去阻止他,循循善导他,让他今后行得正,坐的端,蕴一口正气在心头,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地做个人,是否?”
叶恒没想到洪齐天竟然知晓这个道理,一抹疑惑凭然跃上心头。
那既然这洪齐天晓得这个道理,又为什么要组织自己去挽回那个孩子呢?
“你有想过后果吗?”
洪齐天问的很奇怪,什么后果?
叶恒不解,这后果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就像洪齐天方才说的,让孩子行得正,坐得端,本本分分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做个人,这就是结尾的后果,百利无一害!
明明都这样说了,洪齐天为什么还要多问一番。
“你还太过年轻,凡事都放在你自己的角度来看待。”洪齐天叹了口气,
“有些你认为对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就不适用,往往你的好心,会害了其他人。”
此话一出,叶恒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心中急切,更是听不进洪齐天的长篇大论。
管他什么后果,只要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又哪来的后果!
“有人在偷东西!”一道洪亮的声线穿透熙攘的人群,直入叶恒耳中。
洪齐天的脸色先是一变,看向方才大喊的一行人,随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向叶恒,道:“那孩子不是天生喜欢作恶,或许他心里头还是讨厌偷的,不难看出来,偷并非孩子所愿,作恶的是他背后的那群畜生。”
“后果是,那个孩子被抓了,所有的恶果抛向孩子,却不是那群指挥孩子偷窃的畜生,被抓后,他免不了一顿毒打,之后呢?”
“之后没完成该完成的,回去免不了那帮畜生的一顿打,倘若不回去,或者被抓了,庙堂官府的一顿打,这些本不该加在孩子身上的......”
洪齐天叹了口气,闭上眼去听。
果然如洪齐天所说。
那孩子被这叫喊声吓了一下,颤颤巍巍的小手里的钱袋,倏然掉到了地上,事情败露,偷窃没成,那孩子面容唰一下白了不知道多少,刚想朝人堆里跑,却被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堵住了去路。
孩子左右环顾,终于见着两人之间那小小的空隙,刚打算朝那里钻出去,溜之大吉的时候,衣服垂下来的袖子被人牢牢踩住。
“咣当”接连好几声,钱袋一个个落到地上,里头圆晃晃的铜币散落在地上,把地上铺的明晃晃的。
“麻了个巴子!你小子挺能偷啊!”
周围唏嘘声不断,尽是啧啧声,那孩子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用稚嫩的声音大喊道:“我没偷!我没偷!”
“放屁!”
“放屁!你他娘的这叫没偷?”
踩住孩子袖子的男人肥的如家养的猪獾,满口腥臭味。
只见那男人从地上捡起来一个钱袋,塞进自己的腰包里,捎带着朝那孩子蜷缩的脑袋上啐了口,这时众人才开始自己摸自己身上装钱的袋子。
一时间斥责孩子的声音驳杂起来,有没丢钱的,丢了钱的;被偷了的,没被偷了的;是孩子偷的,不是孩子偷的。
斥责声不断,陆续有人去孩子旁边捡走自己丢的钱,男人学着刚才那猪獾一样,朝孩子啐口,女人则一脸嫌弃的扫了眼孩童。
“这孩子手还真贱!”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小野种,最近咱长磐街多了很多丢钱的呢,说不准都是这小野种丢的。”
“宝宝乖,看看那个小朋友,以后不要跟他学,好不好?”
里头夹杂有训斥,不堪入耳,有温柔的,却不是对他的。
话音里,就好像孩子做了什么大不韪的事情,被群众唾弃。
“我没偷!我没偷......”
孩子一个劲地辩解,他斜着的目光刚刚好能看到一排排直立的孩子,差不多大的孩子面无表情,被各自的家长带着。
一袋袋的钱从地上拾走,孩子哆嗦一下。
“我没偷......没偷......”
“你还说你眉头!”猪獾似的男人倒着眉头,又一口痰啐在孩子破衣烂衫上,“你问问刚才看着你偷的那几人,说说看,你偷没偷?还狡辩?”
说着,猪獾抬起头看向人堆里走出来的五个青年,凶煞似的脸立刻摆起笑容,那五个青年气质非凡,但从这衣着青丝绸缎来看,富家贵公子是了,更别说那翡翠玉的钗,透着光,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几位公子,姑娘,”猪獾呵呵咧开嘴傻笑,朝着几人摆摆手,“你们几位慧眼看得明明白白,更是读过诗书礼易,是个懂天文地理人之常情的,评评理,这小子到底偷没偷。”
“确确实实看到他偷了东西。”
其中一个年岁看起来稍青的少年,用折扇指着匍匐在地上的孩童。
“宋命,过了!”和口中宋命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稍稍拉了下青年,悄悄道“我们这次下来不能太过声张的,而且你看这孩子太可怜了,你还这样做!”
“姐,我都懂,咱们这回逃下来,悄咪咪地,那帮老家伙压根发现不了!”
趁着猪獾注意力全在那几个少年的身上,孩童咽了口唾沫,紧紧握住手里头最后的一个小袋子。
他浑身在颤抖,倒不是怕的。
叶恒刚想上去替孩子解围,再度被洪齐天拦住。
这下叶恒不服气了,瞪着洪齐天,现在孩子都这样委屈了,他倒想看看,你洪齐天这个老不死的还能有什么没良心的话说出来!
“修仙者,不可沾染凡人因果。”
“你......”
叶恒咬牙,从刚才把自己定身就能看出来,这货的实力比自己高了不少,如果能打的赢,非得好好把这三观不正常的老货好好摁在地上打一顿!
洪齐天叹了口气:“格局小了。”
那孩童缓缓抬起头,周围的人目光都放在五个青年身上,身上的衣服是宽松的,就在这个时候,孩童握紧手里头的钱袋,把最外层的衣服一脱,里头只留下一层薄的不成样子的衣服。
“你他娘的还敢跑!”猪獾第一时间察觉到孩子脱衣服跑路。
周围被堵得严严实实,孩子没跑出去两步,就被人拉了回来。
把他拉回来的正是猪獾。
“你他姥姥的挺贼啊,想着脱衣服跑,跑啊!”
猪獾转手把孩童往地上一甩,雪化开,潮湿的地面上,孩子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大口喘着粗气,肚子上下起伏。
“小畜生!”
“小畜生!”
周围呵斥起来。
“你倒是跑啊,小畜生,给你跑你怎么不跑了?”猪獾一脚踢在孩子脸上。
这时候,叶恒听到耳边传来洪齐天的冷呵,隐隐约约听到他咬牙,道了声畜生!
随后,洪齐天隐去,不见踪迹。
未若柳絮因风起,天地间苍凉一片,雪花渐渐落到地面上。
一处阴暗的小角落,噼里啪啦声夹杂着火声,小巷子里头另有玄机,大棚搭在里头,穿过曲折的巷子,腥臭味道自大棚里头蹿出来。
这味道自是闻惯的。
“一帮混账!”洪齐天还是仍不住斥道。
“牌九!胡啦!”
“嘿,我说你这家伙......”
“唉,今天手气不好让你爽去了。”
“别废话,交钱,交钱!”
“唉没钱了嘛,别急,喂!那个小畜生,今天钱没要够是吧?过来,别怕嘛,过来!”
大棚里头,宛若人间地狱。
一排排的破衣烂衫,装着一排排瘦小的孩童,有的瘦到说是竹竿也不为过,一个个孩童目入洪齐天眼帘。
有孩子注意到小巷子里的动静,看到洪齐天,朝那人眨巴眼睛。
“修仙本不该沾染凡人世俗,今日我来取的,是畜生的命!”
雪花逐渐增大,飘飘落至孩童脸上。
叶恒挤进人群里,挡在孩童与猪獾之间,一只手护住孩童:“过了!他不过五六岁,你们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