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秋风卷过,梅花香气随着寒冬飘溢。
眼看着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没等秋叶窸窣落尽,恰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苍茫草原上,苍鹰高亮,与这雪天相接一色,淡淡的黑色显得格外瞩目。
路途绝非说个漫长便可概括,原野苍白,其间青年扯下盖满白雪的斗篷,簌簌声并着苍鹰下坠发出的翙翙声,抖落的白雪被扫得纷纷扬扬。
“距离巨关还有多远。”青年目光灼灼望向远方,稍稍看了眼飞下来的白颊黑雁。
谁知道一人一鸟,青年到底在和谁说话。
“不远,路旁边有个庙宇,估测百来步路能借来歇息。”一道稚嫩的声音不知从何传出。
“先赶过去,”趁着斗篷还未被打湿,青年同腾空而起的飞雁向前方走去。
行个百来步,确确实实能看到一座庙宇,正正方方坐落在路边,单看样子无非是土地庙这类的,仅一间屋子。
“又是个断香火的庙。”青年叹了口气。
推开门时,透过掩开的门缝里清楚地望到,有个幽暗的人影忽而闪过,里面燃着的篝火噼里啪啦作响。
“哎呦!我嘞个土地爷爷,你这来的谁啊,还让不让人活啦!赶紧进来,进来。”里头传来急促的声音,听着是个中年的汉子。
眼看着叶恒毫不含糊,先让鸭子进去,由不得在门外逗留,整个人挤过门打开的小缝隙窜进去。
“把门关上!”
“赶紧把门关上!晦气!”
进来时,才发现里面蜷缩的不止一人,都在催促叶恒把门关上,在篝火下,这些人的语气多少有了些愠色。
北风呼呼而过,稍有几片雪花透过门吹落到里面。
来者连忙点头,把门紧紧关上,之后风吹门板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倒与他无关。
四处望了望,叶恒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头的人还真不少!
里头两团篝火,眼睛扫过去光看到的就有四五个人,还有的没凑在篝火旁边,而是独自一个蜷缩在屋子角落。
两团篝火上的火焰左右摇摆,照亮取暖人的愠色。
想也没想,叶恒牵着鸭子,独自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盘腿而坐,从此没再说过一句话。
盘腿而坐后,叶恒顿时入定,施展仙引的动静太大,免不了会招来别的麻烦。
冥想一阵,叶恒惺忪双眼,朝身边的白颊黑雁那点个头示意,直到拴住白颊黑雁的木珏上蒸腾起一点雾气,他才放心。
再度闭上眼睛,叶恒运气丹田,眼观鼻鼻观心,体内的银白色细线清晰可见,相比之前的十三条,此时顺着血脉流动的银白色细线足足有二十条之多!
自打从黄泉下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回到村子,寻到三爷爷。
不过这次并不是为的占卜,而是问了些修炼的法门,和之前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先前与华牢对决时碰到的“气”。
在三爷爷那里,自己或多或少知晓不少。
这所谓的气正是由体内血气幻化而成,引用通俗点来说,那就是炼体。
修仙之路,借用的是天地的灵气,本就不需要依靠炼体补足“气”,而华牢他们所拥有的的“气”无非是在修仙前的练武中铢积寸累而来的。
这所谓的“气”人人皆有,要靠着淬炼肉身,挤压自己体内的潜力方能练出。
不过这年头还是以修仙为主,江湖之人基本上或多或少都沾过“气”的修炼,练的人多,就不稀罕,修仙本就高人一等,有何须和凡人修一样的?
况且“气”到大成,也不过堪堪可敌四品修士,之后的五品与大成“气”修者,无异是高天与深渊之别。
虽是这么说,三爷爷还是架不住叶恒的软磨硬泡,抛出本《江湖炼体术》转身跑了。
一想到三爷爷,叶恒气就不打一处来,且不说这本《江湖炼体术》是哪个犄角旮旯弄来唬小孩子的,自己原先骗来存在犄角旮旯的宝贝,李业丢的,老究丢的,陈拓丢的,涂鼎丢的......
这些宝贝现如今一个不剩,全被这老家伙吞了!
还美名其曰“你两个弟弟也要修炼的嘛,叶炼虚和叶长辞这两小家伙小时候跟着你满天跑,你不表示表示,真好意思独吞啊。”
当时想想也是,两个弟弟还在旁边一声一个哥哥,叫起来亲切得很,现在再回想起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两小屁孩原先直接喊我叶恒的!
回想此事,只能苦笑两声,一个老两个小的还挺贼......
门又开了,又很迅速地关上,窜进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圆球,上面还沾着白雪。
“圆球”很快抖落身上的白雪,舒张开来,四处看了看,便走到一处独自坐下。
但这并不妨碍里头的人继续交谈,把进来的人当做聊天之中的插曲。
“这庙倒是有些年头没香火供奉了,哎,你说,一个曾经香火鼎盛的庙宇,到头来却施舍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一道油滑的腔调自篝火边传出。
“哈哈,孤魂野鬼谈不上,不过是读不来书,只能出来做做侠客,也算是圆了年少青春的一腔热血!”篝火旁的中年汉子放声道。
这句话牵动在场不少人,不管是独自蜷缩在角落的,还是在篝火旁边取暖的,那都深有感触,一时间百感交集。
叶恒也不例外,听到一腔热血,便又想起如今生死未卜的老究。
“不是不曾做过八百寒士,无非是不合天时地利,仙人又是超然世外,四城官场不要我们,三院的地仙没我们位置,只能寻个下九流的行当讨些营生。”渐而有人应和着。
“唉。”
紧接着又是一阵叹息声,庙宇里已经围了十来个人,话匣子渐地打开,两团篝火因此并在一起,十余人围在这篝火旁边。
“说是过路行人,借宝地取暖,谁又非失意之人,为苍生心寒。”
刚听这些话,叶恒情绪也随之上来,不免地怀念老究,可这帮汉子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了,一个说的比一个惨,越听越感觉不对劲,这帮人是聚到一起来比惨的吗?
那些粗老汉倒还好,最让人心烦的是那些胡子拉碴自称白衣秀士的家伙,一句一个可悲可叹,文绉绉的不知道在干嘛。
“年轻人,我们都是过来人,看你小小年纪,建议到了天明城还是寻个地方,好好读个书,即便出来高不成低不就,但你还能骄傲地说一句,我是个读书人!”憨厚的中年汉子说道。
叶恒嘴角抽搐,只能跟着微笑点头。
还能咋办,总不能和这帮人说,自己是儒院的人吧,这样硬吹有点掉价。
有一说一,自己全程走过来,才发现儒院在这些人眼里的地位这么高。原还以为儒院在三院末尾是最垃圾的修仙门派,于是他在人面前抱怨自己有个坑侄子的叔叔在儒院当院长,有好几个坑的要死的同门,听得旁边人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本是少年儿郎抱怨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被这帮人群嘲一顿不说,这时他才清楚,原来除了三院,底下还有千百个修真门派,只不过没三院有名罢了。
“没错,我看你就养一只鸟也养不出什么花......”
“嘎?”白颊黑雁歪过头,斜着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提及自己人。
那人油滑的腔调顿时咽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这是是只鸭子?”
“嘎嘎嘎?”白颊黑雁扑棱翅膀,把火苗吹散各处。
火苗飞舞,扬起的尘灰扑面而来,引得众人连连护住眼睛,不少人开始脱口大骂鸭子瞎挥翅。
然而面对几个大汉的破口大骂,鸭子也只是歪着脑袋更加肆无忌惮地挥翅,嘎嘎声依旧。
像在说着:真以为本鸭子听不懂人话啊,你们说话腔调和嘴型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那个男人想踹我屁股之前都会来上一模一样的两句......
嘎嘎声还未停止,咯吱的开门声再度响起。
白颊黑雁不再扇动翅膀,好奇地朝门那处看去,看看来者为谁。
门开了,不止小缝隙,而是完完全全被一脚踹开来。
顿时间寒风如激流般灌进众人嘴鼻中,面对着呼啸北风最为难受,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风呼呼灌进鼻子里,耳朵有如被人在用刀滑来滑去,刚暖了的身子顿时降下温度来。
门开启之后就没再关上,或者说来者把门开起来之后就没打算关上。
他是来杀人的。
北风依旧呼啸,众人很快从围住的篝火边四散开,各自惊讶地看着来者。
叶恒跟在那个对自己好言相劝的大汉身边,待到身子稍稍凭借柱子遮挡寒风,这才仔细去打量来的人。
此时门口就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朝门外不远处看,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家伙。
叶恒看得清楚,站在门口的人胡子拉碴,面容谈不上多精致,但也绝非是那种随意而张,身材上魁梧许多,不出意外的话是个练家子。
此时这人目光如炬,正牢牢盯住自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