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丞相只看了汉易公一眼,冷静的道:“叫王妃和御医来诊脉吧。”
汉易公劝道:“老暮,你以为你还是年轻时候吗?快回去休息吧。”
“不着急,我难得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暮丞相转头看着福嬷嬷的脸,伸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上一次,我这样碰触她的头发,她那时候还没有一根白头发,现在,都白了许多了,我们真的老了,许多事情,以为还能再等一等,其实没日子了。”
汉易公知道他苦了一辈子,他们三人当中,丞相是最能吃苦也是最能隐忍的,更是死脾气,认定了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外头的人,都说丞相有野心。
汉易公也赞同,是的,老暮有野心,从一个年幼时就丧母,且不受宠的嫡长子,一路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可谓步步艰辛,丞相的野心,从来不在那个位置上。
暮芸汐和东方翊过来的时候,看到暮丞相满头的银发,都怔住了。
若说暮芸汐曾因福嬷嬷的事情,对暮丞相有怨恨,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了。
在眸光触及暮丞相那一头白发的时候,她的心底,只剩下唏嘘与惨然。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深爱福嬷嬷......
御医随后进来,东方翊递给他一瓶药,“这是大商摄政王夜华的门客,平川侯送来的药,是大商周太后亲自调制的,叫金灵丹,本是送给皇爷爷的,摄政王说,若中毒,服用此药会有奇效。”
平川侯是昨晚抵达北楚京都的,他与夫人此番前来,是游历风景的。
汉易公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昨晚听得他来到,今日天色未亮便到平川侯下塌的盏馆去拜见,果然有良药,便求了一颗。
御医听得是大商周太后亲自调制的药,当下大喜,急忙便拿了过来,倒一颗在手心上。
这药通体漆黑,比黄豆大不了多少,有着荷花的香味,药一倒在手心中,香味便散发开来。
暮芸汐震惊的看着那颗药,这比之前的保胎丸味道更为清香。
“快,取过来调水。”暮丞相听得是周太后的药,他的眼底和脸都是闪着光芒。
“摄政王说,此药可直接压在舌底下,慢慢地融化,不必调水服用。”东方翊道。
暮丞相便亲自取过来,微微撬开福嬷嬷的嘴,把金灵丹放了进去。
暮丞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能感觉她嘴里的药在慢慢地融化,被吸收,他的眼底,光芒渐炙。
人还是没醒来,但是御医上前诊脉,到暮芸汐上前听诊测量血压,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喜色。
御医神奇地道:“王爷说此药有奇效,果真是有奇效,这脉象看着就强了起来,看来,福嬷嬷有救了。”
暮芸汐立刻拿着听诊器检查。
暮丞相屏住呼吸,似是在等待暮芸汐肯定御医的话。
许久,暮芸汐松了一口气,“没错,心跳血压已经渐趋平稳。”
听了这话,暮丞相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伸手捂住了胸口,嘴唇哆嗦了一下,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东方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暮丞相没有大碍,只是全程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听得好消息激动之下,才导致心口绞痛。
他歇息了一下,便与汉易公出去拜谢大周的来客平川侯。
暮芸汐从东方翊口中得知,这位平川侯是东方翊好友夜华的门客,方才进去看福嬷嬷的时候,已经和东方翊一同见过了。
平川侯带来了许多药,说都是周太后送的,其中,就有东方翊心心念念的保胎丸。
暮丞相拜见平川侯后,便请下属亲自送平川侯夫妇回了盏馆。
暮芸汐到正厅里拦下了他。
“暮丞相或许可以到一品茶堂里问问,外头的传言,起源于一品茶堂。”
暮丞相看着她,良久,才慢慢地道:“嗯,多谢王妃。”
他与汉易公走了出去。
长街上,暮丞相一身青色衣裳被风鼓起,雪白的头发,在晨阳之下,闪闪生光。
微风簌簌,纵是夏日,也有一股子冷寂。
暮丞相牵着马,慢慢地走着,汉易公跟在他的身边,想与他说几句话。
但是,汉易公又觉得此情此景,像他们在大漠的那场战役前夕,他们都没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一场战役,是惨战,或许谁都回不去了,所以没有说一句话。
如今,暮年的暮丞相,昨晚又经历了一场惨战,也是生死关头。
他们在转角处,分道扬镳。
暮丞相依旧牵着马,踽踽独行,侍从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忽然,暮丞相翻身上马,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一点温度都没有,他整个人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侍从策马追上去。
一前一后,两马往丞相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丞相不需要再去一品茶堂调查,昨晚出宫的时候,已经吩咐侍从去调查,而调查结果,也于凌晨交到了他的手中。
丞相府。
相府的顶梁柱,昨天一早丞相出去之后,就不曾回来过,仿佛销声敛迹一般。
这事前所未有,除非出了公差。
丞相府当家大少爷暮正刚为了安抚丞相夫人,先命人去皇宫打听了几次,可宫门守将说昨天暮丞相响午就出了宫。
不在皇宫,就在宫外,暮丞相素来独行,几乎没有公事以外的朋友。
除了汉易公,可近些年和汉易公也少了联系,甚至外头有传两人交恶。
这可急坏了丞相家人,该去哪里找人?
甚至,连暮梦怜都惊动了,暮梦怜心急之下,一大早也带着燕王回了娘家。
当暮丞相站在丞相家门外的时候,门房激动地上前相迎,“老爷您回来了?大少爷他们都快急坏了。”
等门房看清楚暮丞相满头白发时,顿时骇然得说不出话来。
暮丞相把马交给门房,回头吩咐侍从,“去传我命令,府中所有的人,都到正厅里汇合,是所有人。”
再吩咐了几人,叫他们出去,带几个人来府中。
丞相站在正厅的太师椅前,看着内厅堂里头挂着的扁额,扁额上写着“归朴守拙”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丞相在十五年前亲自题上去的。
当时,府中无人把这四个字放在眼里,觉得一点都不磅礴大气。
更有人提出,要用鸿鹄之志四个字来代替。
他以为,这四个字日久挂着,终究他们会懂得其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