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远远的得以看见,赤地城心聚集了大量人流,各界人士皆有。临近些,还能听见一阵阵嘈杂喧嚣,九邪侧耳聆听,却听不清这其中到底说的是些什么。
视线之内并未看到邪南的身影,九邪猫着身子躲在了街边商铺的柱子后面。思来想去,目光落在头顶那朵巨大的魔萝花上,心一横,只见她身子一轻,跃上半空,隐去身形藏在了层层云霞之间。
站在高处,一眼望去下方人头攒动,一片密集。九邪微微屏息,试图感应邪南此时身在何方,奈何几番尝试下来徒劳无功,只有作罢。
并未气馁,神识再向魔萝花中小心探索,如一层层抽丝剥茧般渗透进去,她的神经几乎绷到了极致,而也在此时,巨大的力量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企图般竟将她的神识震了回来。一个不备,喉间腥甜上涌,即便是咬着牙,可那鼻间温热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染红了脚下一片白得纯粹的云絮。
“邪儿,你回来了。”
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冰凉的仿佛从天际传来,缥缈得让人寻不到方向,九邪抑住体内隐隐疼痛却并未显身,但手中却已暗暗幻出了川寒剑来。
邪南不急,高坐在魔萝花中,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直穿透云霞落在了九邪刻意躲避的神行之上。他天真的孩子啊,莫说是魔界,现在整个六道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又怎么可以呢?
“别藏了,出来吧,父皇看到你了。”
握着川寒剑的五指泛着惨白,低垂着眉眼可那眼中的挣扎与犹豫却是不言而喻。
“和父皇一起去接你娘亲吧。”
少有的温和,邪南低声轻笑,目光却落在了九邪身后不远的那个男子身上,眼中意味更是深远。
九邪无疑是肯定了自己已经暴露行踪,眉头一紧,正要站起时肩头却是一重,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却先一步反应手里的川寒剑不假思索的便已攻了过去。
电光火石,刹那之间。浩瀚呼吸仍旧不得平稳,握着长枪抗下九邪杀招的手还在隐隐颤抖,脸色煞白。
“浩瀚?”
“别去!”
九邪一脸惊愕望着面前的男子,忙的放下剑,浩瀚额间青筋毕露,脸色惨白似是受重伤。只一眼便足已看出缘故,九邪难以置信两手扶住他的肩膀问得焦急;“你的魔骨呢?!”
他长长的呼出了胸腔中的一口浊气,由着九邪扶着自己坐下,语气却是平缓;
“毁了。”
“是父皇?”
“他已经疯了……”
九邪几乎出不出来话来,一时之间显然难以接受,毁了浩瀚的魔骨,那浩瀚……便如同了废人一般,父皇为何如此对他?
似是看穿了九邪的心思,浩瀚低声笑;“他眼里只有母后,你我都知道不是吗?”
“发生了什么?”
“他要杀尽天下人,以换得般若秘境的开启。神人妖皆在其中,便是我魔族子民,也不得例外。我试图阻止,他便一怒之下断了我的魔骨,便如同你看到的这般。”
浩瀚语气轻松甚至刻意笑着解释,可九邪却清楚,失去了磨骨对一个魔尊来说意味着什么。望着眼前的女子低垂这眉眼不愿再开口,浩瀚心中一软,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着自己;
“还是有机会长出来的。”
话音刚落,只见九邪瞳孔猛的一缩,前一秒还在低落的女子快速扑向自己,浩瀚无疑愣住,接着只觉眼前一晃,等回过神来九邪已然揽着他飞落到了另一朵云头,而先前那处,独独只剩紫色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
一双秀气的柳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将浩瀚小心放下,九邪抬头直直向上望去,目光与邪南的视线刚好在半空碰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站在那朵妖冶盛放的花间,轻声笑问。身上着了一件黑色的长袍,可谓风华绝代,语气似是带着轻微的失落与遗憾却分明是玩笑更多上些许。甚至隐隐的,还能让人嗅到几分危险的气息。
缓缓站起,九邪挺直了腰背,仰着头望着邪南,眉眼间载着愧疚,薄唇紧抿后又松开,她艰难开口,言语吞吐;“父皇,收手吧。”
身于高处的男子笑容一沉,眼底有暗涌袭来,他微眯着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九邪问;“你是来阻止我的?”
身躯轻颤,想起母亲与她说的种种,九邪无力垂下肩头,缓缓摇头;“她不希望你这么做。”
“住口!”
邪南本一副玩味可在听闻九邪提起她时突然神色激动,他怒瞪着下方的九邪大声呵斥,沙萝,果然是他唯一的底线。
“我见过母亲了。”
男子为之一愣;“你说什么?”
“我见过母亲了,便是她让女儿来阻止你的。”
“父皇,收手吧。”
天地之间仿佛突然寂静,连风声都不剩了半点儿,父女二人四目相对,邪南眉间浓重,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冷声道;“你在说谎。”
“没有。”
九邪摇头否认可邪南又怎会信她半点?只见他一声轻叹竟是惋惜;“我最不喜的便是别人拿她来骗我了。”
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清晰的钻进了九邪的耳朵里,话音落下的同时,九邪面色一惊,双手合十连忙撑起结界,巨大的火焰直撞向她与浩瀚所在,震得她是连连后退数步。
“九儿!”
浩瀚大声惊呼,想要起身上前,可却突然察觉自己竟再动不了半分。对上男子一双五味杂成,掺了担忧与震惊甚至还有不解的双眼,九邪正欲开口却只觉喉间一甜,忙的抑住,这才摇了摇头站稳;“我没事。”
为什么要将他锁住?
为什么不让自己帮她?浩瀚用眼神极力询问女子,可后者却再也不曾将目光分向过他。
邪南则似仍旧站在高处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他缓缓启唇,声音微寒,眸子里深藏的杀意却又更加浓重了几分。
“邪儿,你当真要违背于我?”
话落时,逐渐显出形态的魔卫们已将九邪与浩瀚的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阵仗,便似是九邪只要说错了一个字,那魔卫就会扑上来一般。
眸光轻颤,贝齿紧咬着,九邪低垂眉眼沉默不言,许久过后,再抬起头来时,那双妖艳的眸子里已然只剩坚定万分,右手轻轻一挥,川寒剑再次握回手里,男子目光深沉,九邪的动作无疑是表明了她的绝心。
低低的笑声自唇畔流露,邪南的语气更似似嘲讽;“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便生死由命吧。”
他是真的,放弃她了。
目光所到之处成千上万的魔卫便如同泄了闸的洪水猛兽般高嚎着杀了过来,手起刀落间血染白袍,呼声不断。浩瀚动不了,被九邪用法术包裹着好好的护在了身后。他想要开口,可纵使声嘶力竭都发不出半声,他想要帮她,可却手足被锁,丝毫不能动弹。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挡在面前浴血奋战。
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有刀剑斩到了他的面前又在下一瞬间被九邪强硬拦下,双手本就难敌四拳又何谈一己之力拦下万马千军?她明显的吃力,动作渐渐迟缓,再加上要顾及浩瀚,多次不备,身上已是负了不少的伤。
浩瀚无疑是恨自己的,恨自己此时还需她的保护。恨自己如同一个废人,天知道那种足以压垮人的无力感正紧紧咬着他不放,那双望着九邪的眸子,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几分。
九邪早已吃力万分,她知道,浩瀚在此只会让她更加分心,是以,在斩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妖魔后,只听她一声呼唤。随着兽鸣高啸,麒麟踏着火焰自天边而来,炽热直扑面上逼得那些紧紧围困二人的魔卫们不得不分开一条道路来。
待到身前,九邪二话不说将浩瀚扶上麒麟背部,素手拍拍它的头,沉声道;“去轩辕丘!”
话落抬手划下剑气再次逼退一批攻击。
麒麟明显是担忧她的,驮着不能动弹的浩瀚蹭在九邪身旁久久不愿动作,魔卫们毫无不畏惧的踩着同伴的尸首又逼近了一步,九邪已是恼怒,大手一挥,冲着麒麟大声呵斥;“走!!”看齐
麒麟低低呜咽,纵有百般不舍,可却听话的将自己粗壮的尾巴狠狠一甩,火焰四散中又有九邪相助,它一声长鸣,张口撕碎身旁试图阻止他的小喽,随即便是带着已是双眼泪流满面的浩瀚扬长而去。
而高处的邪南,冷眼旁观一切竟并未阻拦。
“你当真不愿同我一起等候你娘亲归来?”
那高高在上的声音再次从云端深处传来,九邪气息微喘,听闻此言却是大声反驳;“娘亲根本不希望你这般做!”
话未落,只觉得眼前一晃,刹那之间手里一空,川寒剑不知去向。接着……脖子一紧,突然近在眼前的邪南右手正钳着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提离了地面。双脚悬空的她几乎喘不过气,面色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来。
“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我为什么坚持。”
“你辜负了我与你娘亲,可真叫我失望。”
“若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亲手杀了你。”
“……”
那些残忍的话一字未差的落进九邪的心底,突兀的疼,可一双直视着邪南的眸子却依旧固执万分,邪南是真的失望了吧,望着九邪的眸子里再不曾惊扰过一丝波澜,他说;
“既然如此,那便当你从来不曾来过吧。”
修长的五指随着话落逐渐收紧,喉间火辣辣的疼几乎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邪南无疑是要杀了她,九邪几次尝试挣脱却又徒劳,脑中渐渐一片混沌,倒像极了随时都会断气。
突然,灵识几乎在散去时又被一股力量猛的拽回,突然清明,川寒剑已不知何时悬空立于身旁,触手可及。几乎没有多想,伸手握住剑柄,不加丝毫犹豫的竟往邪南钳着她的右手狠狠斩去。
男人突然收手,跌落地上的九邪一手捧着自己被烙上了指痕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气,川寒剑支撑着她的身躯不至于倒下,胸膛之中暖意涌来。
谢谢……
娘亲。
她无声在心底默念,而看邪南,明显是难以置信。
只差一点,若再慢上些许的话,那他的手便会被九邪手里的川寒剑给卸下了。
从震惊当中回过思绪,汹涌而来的无疑是滔天的愤怒。他便站在原地,宽袖下的双手死死握紧,骨节泛白。可真是他邪南的好女儿啊!
手中召唤出已多年不曾再为他使过的法器,气息骇人,眸子沉得更似深渊一般。他不容别人的违背,杀了九邪的想法不停的在他脑海之中膨胀叫嚣,邪南的杀意,便不加以丝毫遮掩的坦坦荡荡暴露在了九邪的面前。
她快速进入防备从地上站起,手里的神剑更是握紧了几分,父女二人便站在魔萝花上,兵刃相见。
剑来剑去,邪南可谓步步压制,九邪身手灵活,多次避过邪南的全力一击,而就在父女二人陷入恶战之时。一声巨响自远处传来,魔界城门尽毁,邪南大手一挥逼退九邪,同时目光遥看过去,赫然见以四方上神为首的数万兵马是直直攻了过来。
目光触及到那个为首白衣银发的男子,九邪心中一惊,邪南却是恼怒更甚;“不自量力!”
话落间只见花瓣快速合拢,九邪想要脱身,却已来不及。长古本就心急如焚,没人能体会等白祁将他唤醒在得知九邪只身来了魔界时他的心情。有焦急,有恐惧,更多的是那让他无处安放的害怕不断蚕食着他。
远远见着女子纤细的身影与邪南缠斗一起,一颗心本就跳到了嗓子眼上,而如今,再看着那巨大的花朵快速合拢,他甚至没有多做考虑,只快速奔去只想将九邪小心揽进自己怀中。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魔萝花吞噬了邪南,连带着九邪一并,被坚固的花瓣隔绝在了其中。
他疯了,跪在花前手里的上战剑一下接着一下的用力砍着花茎,嘴里不听的喊着九邪的名字哪怕无人回应。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纵他再倾尽全力,那耸立在云端的魔萝花依旧分毫不损,完好如初。
“长古!”
白祁来到身旁适时阻止,可男子双目已是血丝遍布,失去了理智的他便如同一头困兽般发出一声声的哀鸣。身后的正邪已是杀到一起,六界混战,神魔,人鬼,仙妖,无不尽陷其中。
血花无情的洗礼着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方的天空孕育着强烈的魅紫,电闪伴着呼喊,掺着刀剑深入血肉。
这场战乱,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地上的尸首早已堆积成山,踩着地上的尸首站起,目光木然的望着这无边无际的血流成河,白衣早已为罪恶的深红浸染,那张俊美的脸上不带情感,从死亡之中抬起头来,偶尔看向那朵依旧紧拢着的魔萝花后又在片刻之后垂下了头去。
他麻木的,只知将手里的剑抬起又继而斩下,温热溅在脸上又快速冷却,他紧咬着牙关,面容冷峻站在前方整整杀了五天五夜之久,日月无光,风声肆虐。这天地早已遍布疮痍,不变的,独独是仍旧浮荡在天际的魔萝花,依旧未曾让人等到它的盛放。
那是在第七日,这场乱战已接近尾声。
紫得纯粹的魔萝花终于是有了变化,雷电缓缓散去,满载着生机与希望的阳光穿透浓雾投落大地。众人翘首以盼,看着花瓣舒展,每个细节都如此真切的关系着他们的呼吸。
尤其是长古,几乎是忍不住的一步一步上前,他双手自然垂落,已经无力握起的上战剑掉到了地上都不曾留心拾起。微微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在女子周身,她的衣衫与长古的一般,皆同血液沾染,便似嫁裳又像彼岸那般热烈。
众人望着那个站在高处的女子,心弦无不为之绷紧,天地寂静,她的目光穿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长古的身上。
待寻到他,嘴角缓缓上扬竟是笑得一如当年那般纯粹与美好。
长古几乎是飞奔过去的,那般迅速就像是想要急切的确认什么。来到面前,步子却停在了距离九邪的三步之外,如同生了根,再也挪不动半分。
她嘴角的弧度仍恬然着,却久久不曾说话,目光入深秋流水,缓缓而又平淡。
“九儿……”
长古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不得上前甚至连连退后,眼里满是惊恐,不停的摇头明显是不愿相信着眼前的这一切。
“嗯。”
她的声音含着轻笑的笑意,应他的同时,有血液顺着唇畔溢出,红得刺痛人心。九邪一声轻咳,更是忍不住越来越多的腥甜自唇齿之间涌出。
“我……”
她还想要说什么,刚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在下一瞬间径直跌落。长古眼疾手快忙的接住九邪的身子,目光一滞,女子背后早已深陷皮肉当中的三支散灵箭,赫然映入他的瞳孔之中。
她几次张口,想要对长古说些什么,可不断自口鼻涌出的血液却让她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她虚弱无力,整个人被男子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仍由他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滴滴砸落在自己的脸庞。
她的古古……哭了。
想要抬起手拂去他眼角的湿润却奈何经脉已是寸断,目光吃力的向上望去,得以释放的六道花心便浮空悬在二人头顶。九邪目光涣散,甚至那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
母亲,女儿做到了。
父皇对不起,你会恨我的吧。
泪水毫无预兆的模糊了双眼,隔着雾气望着男子同样无法隐忍的悲伤,不由得想要感叹起来,兜兜转转,她与长古的感情整整纠葛了三世之久却仍然没有结果。
大抵,果真是有缘无分吧。
九邪呼吸逐渐急促,自始至终,长古望着都不曾开口,紧咬着牙关一言未发只任自己的眼泪如断线一般。
他想要对九邪说很多话,想要她知道自己有多爱她,想要她活下去,可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般,如此笨拙的说不出任何挽留她的话语。
几次尝试,九邪终于如愿以偿抬起手触上了长古的侧脸,他的温润打湿了她的掌心,胸口闷闷的疼,可她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段感情,这次真的要收尾了吧。
长古……
她真的,好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