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逢被人送到家里,待听到屋里没有人了,才敢偷偷的微睁着眼打量自己的新家,虽然继承了常巧丫同学的记忆,但她对这间睁开眼就能从房顶的缝隙里看到天的房间很无语,而自己睡的地方对面就是个破窗户,真心是“破”窗户啊,连窗户纸都没有,只剩下几根可怜兮兮的木棍儿支在那里,在十一月的天气里不胜萧瑟。
“你醒了?娘想给你请大夫来着,可是,实在是没银子,”海氏一看到常相逢睁眼,惊喜的扑过来,“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去?”
实在是没银子,只怕是真信了自己活不过来的话了,常相逢也不看她,“家里还有能吃的东西?”
常巧丫从来没有用这种讥讽的口气跟海氏说过话,甫一出口,海氏的眼泪便有落了下来,“还有半个窝窝,娘去给你热热。”
“不要了,早晚是要死的人了,何必浪费那半个窝头呢,”常相逢直挺挺的躺的久了,身子都有些麻了,她艰难的在床上动了动身子,只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身下的床像是要塌下来,吓得她再也不敢乱动了,“你吃了么?”
“我不饿,”海氏抹了把泪水,低头道,“娘知道对不起你,你跟你姐姐都是好孩子,可是咱们娘儿仨儿命太苦了,你就安心的去吧,来世脱生个好人家,也比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受罪强。”
说着海氏起身从床边拿了个小包袱来,“这是今天抬你回来时,船上的贵人们赏的,娘看了看,是两身衣裳,虽然不是新的,可是也是咱们见不着的好东西,来,娘帮你换上。”
这是要给她换了寿衣送她上路的节奏啊,常相逢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是常巧丫的亲娘吗?她自己感觉这段天生跟海氏没一个是亲的呢?“你不用帮我换了,这衣裳既然那么好,当了换些银子还能帮段天生还赌债呢,给我穿上多可惜啊!”
“我的闺女啊,我知道你心里恨娘,恨娘没本事,没出息,可是他再坏,也是你爹,养了你好几年的爹啊,若是没有他,咱们娘儿仨儿早冻死饿死了!”海氏睁着两只红肿的双眼,哀哀切切道,“谁叫我是二嫁的呢?跟了你爹,又再嫁了他,人家嫌弃咱们也是有的,何况我嫁进段家至今,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生下一个。”
这娘们儿的脑袋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常相逢都想从板床上一跃而起指着她大骂了,段天生娶海氏之前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再嫁之身还带了两个女儿?“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当时是个大姑娘,段天生现在就会对你好了?”
还一儿半女?就海氏嫁进来,成天累死累活换来的是朝打夕骂,饭都吃不饱还生孩子?真怀了也能在母亲肚子里一起饿死了。
自己当姑娘的时候?海氏微微出神,当姑娘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记不起了,“左右都是我的错,死后下阿鼻地狱也是活该,只是你们姐俩儿太委屈了,我对不住你们,可我既带着你们嫁到了段家,咱们就是段家的人了,又能怎么办呢?其实我也是活一天熬一天罢了,早死早脱生,活着就是来还前生的债的。”
艾玛!自己这位便宜娘好像还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大小姐出身,跟着一个穷秀才私奔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可脑子坏了,难道连过去学的知识也都跟着腐烂了?怎么跟没文化的大妈一个调调?不过常相逢完全没有矫正她错误思想的心情,微叹一声道,“那娘,如果我这次没有死呢?你是准备叫我再被段天生卖一次?再投一回河?不过我觉得下次你女儿可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了,能逃出去。”
海氏太了解段天生了,当初因为要葬婆婆家里没钱,卖了大女儿常巧姑还说的过去,可这次,他纯粹是为了赌资才卖了小女儿的,“那,那怎么办?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能看着你被人卖了呢?”
女儿这会儿都跟她说了半天话了,海氏心里一喜,“你是不是觉得身上好了些?我去对门儿借点米,熬粥给你喝吧。”
“当初你跟我爹感情很好吧?我小时有些印象,好像爹他对你很好的,虽然家里不富裕,可是咱们的日子过的挺快乐,”常相逢拉了海氏一把,不叫海氏离开。
在常相逢的记忆里,他们的好日子是在父亲常安邦病死后,分家时得的宅子和田地被强势的大伯和三叔占了去,还因为海氏无子,硬将她们母女三个赶出了家门,无以为生的海氏才不得不嫁给了守北门的衙差段天生做了填房,一个官家小姐给一个目不识丁长相猥琐的老男人做填房,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是啊,那个时候咱们多开心啊,你爹书读的好,对我跟你们姐俩儿也好的很,从来没有因为你们是女儿而嫌弃过,可是后来,”海氏再也说不下去,以前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一般,梦醒之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可是你是怎么对待我爹的?他去的早,就留下了我们姐妹二人,结果呢?一个被卖了做丫头,一个今天又差点儿被卖了给人做妾?秀才的女儿给一个香烛店的老掌柜做第四房小妾,我爹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会恨他有眼无珠,娶了个不慈不善的妻子!”其实常相逢对常安邦也没有多少好感,这种年代,敢勾引官家小姐私奔,也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将他搬出来用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别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前生作孽太多,才会遭这样的报应,”海氏捂了脸痛哭失声,别说常安邦,就是面前的女儿,她也无颜面对。
“我不想再被卖了,娘你帮我好不好?”见海氏这个样子,常相逢觉得时候到了,起身抓了海氏的肩膀,“如果爹的女儿做了别人的小妾,他在泉下了难安啊,为了对得起他,到时候,我只有再死一回了,要是段天生黑了心,再卖我的时候卖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怎么办?真到了那里,我可是想寻死都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啊!”
“娘,我觉得我不会死,可是一想到再被段天生卖出去,我比死了还难受,”常相逢摇晃着海氏的肩头,最好能把她脑袋晃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我可是你亲生的啊!”
“那,那咱们怎么办啊,你又逃不出去,你一个大姑娘家家,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远,还要路引才成,”海氏除了哭,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前你舅舅来接过我,可是却不肯要你跟你姐姐,不然的话,你去投奔你舅舅也是一条路。”
舅舅?在常相逢的记忆里压根没有这种存在,一个只接妹妹不管外甥女生死的舅舅,只怕投奔了人家也不会认她,“娘,我死了一回,再也不是以前的巧丫了,你听着我的,就一定能救我,而且还能将我姐姐也赎回来,到时候我们姐俩儿给你养老,再不叫你受段天生的气!”
这怎么可能?海氏狐疑的看着常相逢,可是她脸上坚定的神色又叫她有些心动,可不是,以前小女儿哪有这么多话?每天除了闷头干活,就算是被段天生毒打,也从不吭一声的,“你有办法?你准备怎么做?”
“你愿意帮我?”常相逢对海氏要求不高,只要她以后不揭穿自己装病就行,“那娘能不能去看看隔壁窦二哥回来了没?如果回来了就请他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