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后院——
“贼抓到了吗?”老爷子披着件外衣从里间出来。
外面动静闹有点大,他都躺下了又拄着拐杖出来。
老徐眸光闪烁,上前扶着老爷子手臂,“贼抓没抓到不清楚,但是下人们赶到时候倒是看见小主子光脚站在棺材上,鬼一样吓人。”
老爷子坐下动作微微顿住,“棺材?”
年龄大人对这种东西最是忌讳,老爷子当场脸色就沉下来,“府上哪有什么棺材。”
“您不知道,是小主子今天才新买。”老徐压低声音,“听门房说,那棺材是临天黑才送来。”
老爷子抽了口气,拐杖杵地,“她这是买给谁?买给我吗?”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老爷子气站起来,“给我把她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这棺材打算给谁用。”
“主子您别生气,您有没有觉得小主子今天格外不对劲?”老徐劝了一句。
他这么一说老爷子倒是仔细想了想,气冷哼,“她是得了失心疯。”
以往时清跟个榆木疙瘩似,不管他怎么说都不知道叫人。他那群老朋友小辈里面,没有一个像时清这样木讷寡言,每每提起都觉得拿不出手。
跟她爹李氏一样,上不得台面。
“小主子之前脾气多好,您说东她不会讲西,您再看看今天小主子,都敢当着您面打金盏,简直就是变了个人!”老徐越说越觉得瘆人。
老爷子握紧手里红栗木拐杖,抬眼看老徐,“你意思是?”
“我意思是,咱们该不该请个老道来看看?”老徐说,“小主子性情大变,许是被退婚后承受不了这个噩耗,这才被脏东西趁虚而入。”
借尸还魂?
大晚上说这个,两人心里都觉得毛毛,后背处好像有看不见风吹进来。
老爷子让老徐把灯芯挑亮一点,拢了拢肩上衣服,双手搭在拐杖上,“陈老应该有些门路,他对这些东西了解比较多。”
陈老算是老爷子进京后认识第一个好友,这人神神叨叨,最信这些。
老爷子沉声说,“正好趁明日李氏生辰,叫陈老带人过来看看,我倒是要瞧瞧,有什么脏东西能进我时家门!”
老爷子要驱鬼想法时清完全不知道。
她晚上睡觉前让人把棺材用布盖严严实实,还派了两个胆大守着。
她倒是要看看谁敢偷!
翻墙那贼跑贼快,时府一众下人没追上,宵禁后只能回来,太可惜了。
时清躺在床上把透明面板又划拉出来。
生命条依旧是那层薄薄血皮。
可能因为已经见底,所以也看不出来过完一天生命值有没有减少。
时清把面板隐藏,全然接受能活一天是一天结局。
就像刀架在脖子上,害怕完恐惧完只剩下淡然。
老娘就这样,不行就毁灭。
一夜好觉,第二天早上如常醒来。
时清茫然坐在床上醒神,要不是那面板还在,她都以为生活还是正常轨道进行,平平淡淡无悲无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玩都是极限。
但极限才刺激啊!
以前时清总觉得老爷子挑刺都不是要紧事,他年纪大忍忍就过去了,人家君子报仇都能等十年呢,她又不是熬不死老爷子。
结果——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现在不同了,像她这样赶时间,报仇可等不到明天,巴掌该甩就得甩。
万一醒不来了,还不得遗憾死啊,到底下孟婆汤都怄咽不下去!
今天她爹生辰,时清心情美美挑了件颜色偏亮一点衣服。
蜜合在旁边鼓掌,“小主子穿这身粉真好看!”
这话说,她这张脸,穿哪身不好看?
时清给自己扎了高马尾,用冠束住。
身上这件粉色冬袍不是那种胭脂俗粉轻浮粉,而是比较有质感粉色,配上飒爽利落马尾,显得她整个人瞧着都比以往有精神许多。
“小主子昨天让主君多穿些颜色明亮衣服,要我看,您也该多穿点。”蜜合弯腰给时清整理袖筒,“回头让裁缝铺子多做两身颜色亮丽春装送来,像您往年那些灰色藏青色衣袍都扔了。”
时清看着铜镜里自己,点点头。
也不是不行。
时清收拾完就去李氏院子。
今天虽说是李氏生辰,其实并没有请什么客人,就打算自己一家子随便热闹热闹,给府里下人发点赏钱也就算过去了。
时家来京城差不多十多年,这期间老爷子都有几个好友,李氏硬是没交过朋友,不像在青山县还未出嫁时,一群手帕交。
京城大,贵人多,站在城楼上随意往下扔块砖,砸到人里面都有可能是皇亲贵胄。
李氏以前还挺自信,毕竟在青山县没有第二个男子比他长得更好看,就是在京城,他容貌也是拔尖。
可到了京城后,他就感觉自己被比下去。
论钱,京城最不缺就是有钱人。论脸,老爷子说他长相太张扬明媚不像个安分人。
就因为他这样脸,刚嫁过来那两年老爷子没少给他脸色看,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他不是个安分守己夫郎。
这十几年来,李氏穿着朴素不见外人,就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他口中说那般。
结果老爷子又开始挑他新毛病,说他说他空有张扬不讨喜外表,内里没有半点才华墨水。
被他说久了,李氏出去都觉得矮人一头,仿佛放眼所见到男子里面,所有人都是可以考状元水平,就他一个不识字绣花枕头土老帽,丢了时家人。
今天身上穿着这套做完后只敢偷偷穿半个时辰就脱掉收起来梅染色冬袍,心里格外没底,手脚不自然整理衣服,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爹。”时清过来。
李氏像是找到主心骨,拘谨忐忑问,“爹爹穿这身会不会太艳了,显得不够沉稳老气。”
他犹犹豫豫要换衣服,“要不还是穿那身深青色呢?”
毕竟主君原配一般都会穿正色衣服。
“咱们今天就自己一家人,也没有外人,不用穿这么正式,再说今天您生辰,咱们想穿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时清跟蜜合打配合,两人一人一句把李氏夸天花乱坠,好像他穿这身是天仙下凡。
主要不是穿哪身,而是要让李氏找回自信,不能对老爷子逆来顺受惯着他。人啊,一定要先拒绝家庭pua。
李氏笑,“那就不换了,我也觉得这身好看。”
“我娘呢?”时清左右看。
“她今□□中有事,可能要回来晚一些。”李氏拉着时清一块吃早饭,“吃完陪爹爹去给你姥爷请安。”
时清能看出李氏不安,他在老爷子面前彻头彻尾没有自信。
老爷子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嫁到时家时候已经没落,但他依旧以大家闺秀自居,在他看来,李氏这种没有文化只有钱人家,最是庸俗。
所以时清被沈家退婚后他才这么生气,一是觉得丢面子,二是沈郁才气文明京城,娶回来有脸面,正好弥补女儿夫郎没文化遗憾。
两人到时候,是金盏出来说话。
时清微微挑眉,把手递到眼前看。
嗐,你看这巴掌,它又狠又快。
“……”
金盏头皮绷紧,两边脸莫名开始火辣辣疼。
她也不敢放肆,老实传话,“老爷子刚起,让您在这儿等一会儿。”
这是故意给父女俩脸色看。
李氏脸上露怯,可能是身上穿不是老爷子喜欢衣服颜色,心里没底气,犹犹豫豫扭头看时清。
时清一把扶着李氏直接抬脚进门,大声说,“姥爷太客气,我们来就来了,不用他收拾完再出来迎接,我们自己进来坐。”
她把一脸震惊李氏摁坐在椅子上,跟到自己院里一样开始使唤下人,“金盏,去端盘红豆糕过来,我昨天吃完觉得不错,端来给我爹尝尝。”
金盏攥紧手指,时清目光一冷看向她,“去。”
简简单单一个字,沉甸甸压在金盏心上,竟不敢反驳半句。
“是。”金盏不情不愿福礼退下。
李氏惊诧看着时清,金盏简直都是时府私底下默认时家小主子了,现在在时清面前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时清喊,“老徐,老徐!”
她开始叫金盏姥爷,“怎么不知道上茶呢?”
李氏都想捂住时清嘴。
这人也是她能使唤吗?老爷子听见了指不定怎么发火呢。
时清喊了几声,不仅把老徐喊出来,还把老爷子一同叫出来。
但凡没有这几嗓子,父女俩能干坐上一个时辰。
老爷子拄着拐杖脸色发沉,他还没开始发难,时清就先开口了,“倒茶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姥爷您亲自来!老徐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在时府这么多年连怎么伺候主子都不会吗?”
“倒茶去,”她懒洋洋说,“咱们府上可不养闲人。”
老徐憋屈老脸通红,碍于不知道时清是什么东西,跟金盏一样不情不愿下去了。
老爷子目光直接跳过时清落在李氏身上。
李氏跟被鹰盯上兔子似,寒毛炸开,低低叫了一声,“爹。”
“你这穿都是什么东西!”老爷子开口就是训斥。
李氏眼眶发红,心头委屈还没蔓延上来,时清一茶盏砸在地上。
“啪——”声脆响,青瓷茶盏四分五裂,拦住李氏自卑跟老爷子火气。
时清站起来指着茶盏大骂,“这都是什么东西!”
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时清跟老爷子说,“这茶盏不讲究,颜色这么轻浮,一看就不合您眼缘,不是什么正经茶盏。姥爷您放心,我明天就给您换批颜色深沉老、东、西过来。”
她又拿起一个茶盏看向老爷子,“您要是不喜欢鲜嫩颜色,我今天就帮您全砸了。”
老爷子呼吸沉沉,胸膛上下起伏,“你——”
“您不用夸我,我知道我体贴又孝顺。”时清吊儿郎当坐在椅子里,手中惦着茶盏,笑着问他,“姥爷,您现在觉得我爹今天这身衣服还能入眼吗?”
老爷子攥紧拐杖一眼不发,实际上额头已经出汗。
现在他越看时清越觉得这孩子陌生,指不定身上真有脏东西。他之前总是觉得时清嘴笨不讨喜,但怎么都比现在不管不顾目无尊长要好。
老徐正好端着茶进来,倒春寒季节,茶盏里半点烟气都没有。
他面笑皮不笑将茶端着往李氏面前送,眼底带着轻慢不屑,跟老爷子有学有样。
时清沉着脸一茶盏砸在他脚边,“赏你了,喝吧。”
老徐吓一哆嗦,眸光晃动,佯装手不稳将茶托打翻在地,冰凉茶水洒了一地。
时清撩起眼皮看老徐,缓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低沉沉气势压下来,“你要是活够了,我那棺材先送你也不是不行。”
她这人,该大方时候还是挺大方。
老徐脸色瞬间苍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抽着凉气哆哆嗦嗦说,“不敢劳烦小主子,我、老奴这就去重新沏茶。”
时清笑,敛下身上所有冷意,“你看,这不是挺会做事吗。”
老爷子对上时清视线,气差点厥过去。
时清让蜜合把地上茶盏扫干净,跟老爷子说,“姥爷,醒醒吧,时家变天了。”
不兴您打压人那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