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有了结果,不仅震惊了文武百官,更是飞速的传遍了京城,又朝着京城外的边远之地传去。
对于方笑语在此事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外头众说纷纭。
有的人相信是方笑语凭一己之力扳倒了当朝丞相,也有说方笑语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真正要对丞相下手的其实是皇帝。
大臣们多是相信第二种的,虽然朝堂上他们亲眼所见方笑语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将梅苍云逼上绝路的,可最后真正定下了梅苍云的罪行的,却是皇上收集来的证据。
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那些丞相一党的人也有了分歧,有些依旧坚定,有些却因为知道了自己经历的惨痛不过都是丞相一手制造又假装好心救济,对于自己多年来的忠心,简直就像是一场可笑的笑话,顿时不少人直接闭门谢客,再不过问丞相之事。
梅苍云被打入死牢,等候问斩,每日里前去看望他的人不在少数,但却无一人成功。不是梅苍云不想见人,而是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且分派了不少人手在死牢看候,以免有人劫狱。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皇帝的命令可以推拒大多人,可有些人总有些特殊的人脉,能够达成所愿。
此时死牢中的梅苍云精神恹恹,看起来十分疲累,原本精致的衣裳已经有了些褶皱。狱卒倒是不曾为难,他依旧穿着那日上朝被剥了官服后里头的那件衣裳,不过几日下来,也不能洗个澡,已经隐隐有了些味道。
丞相府的重要人士全都关在同一处,并不分男女老幼,梅苍云的夫人余美玉,还有一些嫡出和庶出的儿女全都缩在一排,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梅苍云单独缩在一个角落,眼中混浊无光,似乎已经对人世绝望了一般,低着头,目光没有焦距。一些散落的发丝更显得他的落魄,手上和脚上绑着的铁链垂在地上,稍稍一动,便是叮叮当当的声响。
面前一碗白米饭,几碟素菜,很少见到肉丁,连油花都没有几滴,这对于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的丞相府众人来说,无异于猪食一般难以下咽。
可梅苍云就将那碗白米饭捧在手里,碟子里的素菜盖在白米之上,吃下的每一口都带着苦涩。
可他知道,即便如此,已是看在他曾是当朝丞相的份上,别的死囚犯人连这些素菜也未必能吃上新鲜的,有时候到了嘴里,味道都已经馊了。
梅苍云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一个明明不曾放在心上的方笑语,却成了送他最后一路的人。早知如此,他就该一开始先下手为强,而不是如此被动的接受命运,看着原本视为蝼蚁的人在他面前笑的如此放肆。
可他更加惊讶皇上查到的那些名字。他明明已经很好的隐藏了,因为对皇上熟悉,他甚至刻意针对皇上的性格设置了各种掩人耳目的真相,可没有想到,最终依旧是真相大白,他实在是太小看皇上的情报能力了。
当那些证据放在眼前,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是,他从未有通敌叛国以及谋权篡位的心思,可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一生的布局都是为了让丞相府的脚跟站得更稳,稳到即便是帝王要打压也要思索三分,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却也叫他百口莫辩。
而让他心酸的是,皇上一开始就已经怀疑了他,甚至早就想要除掉他,可他却依旧在他面前装作无事,依旧如从前般百般信任他,给了他足够自我膨胀的错觉,才落到今日这等下场。
梅苍云觉得不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整个丞相府要跟着他遭殃。而他聪明一世,却因大意而输给了一个丫头片子,这叫他心中万分的不忿。
梅苍云将饭食放下,手掌紧握,那劣质的木筷在他手中应声而断。
而此时,牢门的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丞相府的所有人几乎一同抬头,而后看到一个身着锦衣之人站在牢门外,狱卒点头哈腰的站在前头,手中的铁链锁已经被他打开了。
那锦衣之人入得牢中,似乎并不在意牢里那酸馊的气味。他只是同情的看了梅苍云一眼,开口道:“几日不见,丞相大人瘦了不少。”
“你来做什么?看老夫的笑话?”梅苍云冷笑。此人在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可不认为对方是来救他的。
君无戏言啊。都已经下旨将丞相府满门抄斩,皇上是绝不会朝令夕改落人口实的。
“丞相大人好大的怨气。不过,本王也能理解丞相的不甘。只是,丞相大人即便是怨恨,这怨气也不该朝着本王来撒。冤有头债有主,丞相大人你的仇人,可是那个方笑语才是。”来人神色微闪,笑容里是说不出的伪善。
“这死牢里乌烟瘴气,怨气太重,怕脏了恭王殿下的眼,若王爷无事,便请回吧。”梅苍云眼都不抬。从一开始他就很不喜欢叶书成这个人。他看似温文儒雅,可骨子里是彻骨的冷漠。
他表面上是对着你笑,其实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想要利用你的时候,虽不热情,却能让你感受到他的真心,但实则这真心却是被他一层层伪装,而后拿来骗人的工具罢了。
他曾经一度怀疑这个人根本没有心。他从前对他礼贤下士,说着要娶春水为侧妃,可他心中很清楚,叶书成所为的,不过是他身为文官之首的人脉。
他不喜欢春水,可却依旧能为了他的支持许诺出侧妃之位,就如同他不喜欢方笑语,却为了方剑璋手中的五十万镇远军而执意要娶方笑语为妻。
只是他遇上了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对于他二皇子妃的身份根本不屑一顾,即便如此善于伪装的叶书成,依旧被方笑语几次三分驳了面子,在外头经营的好形象顷刻间崩塌不复。
现在,他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押赴刑场,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儿一刀被砍了脑袋,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而叶书成这个时候来死牢见他,他不相信对方只是来叙旧的。
“丞相莫非没有怨恨?莫非不会觉得不甘?那方笑语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有扳倒当朝丞相的本事?这一切,不过都是方剑璋在身后为他出谋划策,实则他早就知道了丞相当年所做之事,也知道了他当年的惨遇都是丞相大人一手造成,所以才借方笑语这个女儿的手,将丞相置于死地。”叶书成的音调带着种奇怪的节奏,充满了蛊惑性。
“王爷究竟想说些什么,不妨开门见山的说清楚。老夫如今不过阶下之囚,听不懂殿下那些弯弯绕绕。”可惜,梅苍云是只老狐狸,不会轻易上当。
叶书成眸子中闪过一抹寒意,只是顷刻便遮掩了去,而后道:“既然丞相大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也就不怕直说了。丞相府满门抄斩是父皇下的命令,本王即便想救大人出这死牢也是有心无力。但是,梅贵妃因为身怀龙种而没有被治罪。她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也有丞相大人一半的血脉。本王可以替丞相大人好生护她周全,至少敢保她一生无忧,也不会被牵扯进丞相府与方笑语还有父皇的争斗中去,丞相大人觉着本王的这个条件可足够?”
梅苍云眼前浮现出女儿梅可倾的脸。她小小年纪便进了宫,一路风雨一路荆棘的爬上了贵妃之位,没少害人,也没少被害,原本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在皇宫这个大染缸中挣扎求存,最终变成了那皇城砖瓦中的一块。
她无数次承宠,但肚子不争气,多年来未曾生下个一男半女,还不得不养着被她自己害死的女人生下的儿子。他身为父亲,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希望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如此,才能让她在后宫里生存下去,才算是有了一个保障与依靠。
她好不容易如愿,多年后苦尽甘来,腹中怀了被她视如珍宝的小生命。可她运气不好,偏遇上了丞相府被满门抄斩这样的事情,即便皇上因为她怀着龙种暂时不动她,可却可以想见,她今后在宫中的生活必定充满坎坷。
所以,叶书成的提议他心动了。他明知自己可能命不久矣,整个丞相府都跟着他倒霉,他已经无法再为宫中的女儿提供任何的便利了。而有着一个罪臣的父亲,在人前人后也必然会被人讥讽耻笑。
但愿她能生出个皇子,哪怕已经注定了没有再争夺皇位的可能,但至少能给女儿个依靠,让她平平顺顺的过完一生。
“如今我不过是个阶下之囚,身无分文,也无外物,二皇子提出这样诱惑的条件,又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些什么?”梅苍云沉声问道。
“丞相大人爽快,本王就喜欢与丞相这样的爽快人合作。既如此,本王也就不矫情了。本王知道,丞相大人在镇远军安插的耳目绝不可能只有方笑语查出来的那几人,那些藏得深的,恐怕即便方笑语乃是天神下凡,也未必能寻到他们的踪迹。本王不要别的,只要那些人投效本王,本王便履行承诺,保梅贵妃一生无忧。”叶书成笑着提出了直接条件。
但他看到梅苍云的神色几经变换之后,慢悠悠的又扔出了个重磅炸弹,道:“忘记告诉丞相大人了,梅可倾现如今已不是贵妃了。就在丞相大人被打入死牢之后,梅贵妃便被父皇贬为贵人。这还是父皇看在她怀着龙种的份上,否则她连个贵人的身份也留不下。”
梅苍云听后咬了咬牙,身后的余氏已是心疼的掉下泪来。
可叶书成却并不打算给梅苍云思考的机会,而是继续道:“何况,那方剑璋对丞相大人恨之入骨。方笑语摆明了是在为方剑璋报当年被迫害的仇恨。诬陷丞相大人通敌叛国意欲谋反便罢了,还要将丞相府一门皆都斩草除根。丞相大人觉着以那方笑语的狠辣,她可会放过梅贵妃?不,现在应该叫她梅贵人了。”
叶书成的话,几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先崩溃的是余美玉,这个梅苍云的妻子,也是一个手段了得女子,只可惜她已经老了,与正年轻气盛的方笑语相比,已是完全没了赢的可能。
老妻的崩溃痛哭似乎哭在了梅苍云的心中,他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又似是松了口气般微微叹息,而后道:“我手中掌握着的所有人脉都可以给你。那些被皇上查处了出来的已是无用,可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查个清楚。那些依旧隐藏在幕后的人,我可以叫他们全都投效于你。只是,恭王殿下最好说话算话,不要忘记你于我的承诺,保可倾母子一生安乐,否则,;老夫即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殿下!”
梅苍云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也不敢托大,只以‘我’自称。只是说道梅可倾之时,父爱压过了一切,让他再次的强硬起来。
“梅可倾一介女流,要杀要救不过在本王的一念之间。丞相府已是这等光景,即便她怀的是个儿子,也早已没有了与本王争夺皇位的可能,本王还不屑于为难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叶书成仗着身高仰视着梅苍云,继续道:“只要丞相大人将本王需要的东西交出来,本王救下梅贵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好,有恭王殿下这句话,老夫便可无牵无挂的离开了。至于殿下想要的东西,于老夫而言已不过是无用之物,就算给了殿下也无妨。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请求。”梅苍云神色突然变的阴沉无比,整个人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死气。
“丞相大人请说。”叶书成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立刻舒展开来,道:“若是本王能做到的,倒也不介意试上一试。”
“老夫的要求很简单。若殿下有朝一日能够登基为帝,还望殿下将那镇远将军府还有安王府满门送去阴间与老夫作伴!”梅苍云恨意滔天。
“本王应了。”叶书成笑着。梅苍云的要求何尝又不是正中他下怀?
没有人比他更恨方笑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