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前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疑惧暗生,副岛种臣则对此并不关心,在他看来,不懂“万国公法”的恭亲王要比那两个大臣更好对付。
副岛种臣绝口不谈柳原前光等人在台湾番界海域被扣的事,而是直接向恭亲王等大臣表示了对中国方面全力救助在台湾遇险的“遇难渔民”的谢意。
看到日人竟然以“感谢”作为此次谈判的开场白,恭亲王和祥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
当然,还有警惕。
副岛种臣当然注意到了这两位清廷重臣的脸上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他随即转头看了柳原前光一眼,示意他可以说那个日国民归化清国的事了。
“此次在台湾海域遇险的四位日国民,贵国已经交还我国三人,还有一人滞留于贵国,我请求贵国尽快将此人交还我国。”柳原前光对恭亲王说道。
听了翻译的解说,恭亲王仍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此事我已然知晓,柳原先生所说的这人,现已归化我大清,为我大清子民,其既言明愿留在大清,是以遵其心,未便遣还。”
“此人现已入我大清国籍,我国已为其办理入籍手续,其去留当听其自便。闻其妻小尚在日,若是回日探亲,贵国政府需得按约保护,其家小亦当视为侨属,不得歧视虐待。”祥跟着补充了一句。
听到恭亲王和祥的回答,副岛种臣和水野遵等日外交官员全都吃惊不已。
他们吃惊的,不仅仅是中国方面得到消息之快,还有办理手续的迅速。
柳原前光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什么机器故障!分明就是故意的拖延时间!
要不是自己被拖了这么久才到北京,哪里轮得到他们给那个该死的武士办入籍手续!
柳原前光略一思忖,便将自己事先想好的对策拿了出来。
“我想提醒您一下,亲王殿下,您刚才说的这个要归化贵国的人,其实是一个罪犯。”柳原前光脸上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在日国内犯下了杀人和抢劫的罪行,为了躲避我国政府的追捕,才逃到了台湾。他要求归化贵国,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我国法律的惩罚。因此我现在要求贵国取消他的贵国国民身份,将他引渡给我国政府,接受审判。”
“是这样。”听到柳原前光这么说,副岛种臣也打蛇随棍上。跟着说道,“根据‘万国公法’和我国同贵国签订的条约,我国有权要求引渡逃到贵国的罪犯。”
副岛种臣之所以祭出了“万国公法”这件法宝出来,是因为他在经过这么长时间和总理衙门大臣们之间的打交道之后发现,这些“属于上个世纪的人们”对于“万国公法”这部全世界通行的国际法准则,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所知极少。根没法和日相比。象上一次谈判时,恭亲王就曾说,他不了解“万国公法”的主旨,而且“万国公法”里不包括中国。不能用“万国公法”来套中国的实情!
“贵使说此人是罪犯,可有案卷凭据?”恭亲王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柳原前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紧盯着恭亲王,恭亲王却没有正眼去看柳原前光。而是用手指轻轻的弹了弹手中的茶杯。
刚才他说此人是罪犯,完全是虚张声势。别说那个叫井上彦之助的武士没有犯罪,就是真犯了事,他身为萨摩藩的武士,对于受西乡隆盛控制的水泼不进的鹿儿岛县,法务省也是毫无办法的,更别说有什么案卷凭据了。
“如是罪犯,按照‘万国公法’及同治十年所换和约,自当引渡给贵国。”出乎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的预料,恭亲王竟然也和他们谈起“万国公法”和条约来,“如需引渡,照‘万国公法’成例,请贵国先行出示此人犯罪记录及相关卷宗,及贵国法司之海捕书(通缉令),我国确认无误之后,方可办理。贵使若是把卷宗及书带来了,就请出示,我们也好为贵使办理。”
听到恭亲王说完,不等翻译解说完毕,柳原前光的脑门便渗出了汗珠。
“相关卷宗,现存放于我国法务省,现在还无法提供给贵国。”看到柳原前光现出了窘态,副岛种臣赶紧接过了话头,“但此人确是罪犯无疑,我想先请贵国政府拘留此人,取消他的贵国国籍,等到相关卷宗一到,再正式办理引渡手续。”
“未见案卷及海捕书便无缘地故行拘留之实,我大清向无此例,查‘万国公法’之中亦无此项,万万不可!”恭亲王摇头道,“贵使既然拿不出此人是罪犯的书凭据,空口白话,做不得数。”
听到恭亲王再次引用了“万国公法”拒绝了自己的要求,副岛种臣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看到日人语塞,恭亲王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怕此人并非如同贵使所言,是罪犯吧?”
柳原前光第一次尝到了谎言给当场拆穿的滋味,脸上一阵发烧,虽然他仍然保持着镇定,但眼中已现出了慌乱之色。
“据王所得的消息,此人是武士,只因贵国变法维新,无以立足,为求家人生计,是以逃来我国。”恭亲王接着说道,“非是如贵使所言,乃是罪犯。”
恭亲王的这句话一出口,对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来说,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据王所知,贵国自维新变法之后,变发易服,屏弃祖制,不给武士薪俸,不许其带刀,不令其从军,断其生计,毁其名誉,其妻儿老小不得不操贱业为生。其不堪受辱,万般无奈,方才出走贵国,至外洋以求活命。”恭亲王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日人的心胸,“此等走投无路之人,来归我大清,何罪之有?贵国竟以罪犯视之?”
听了恭亲王的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回答。
副岛种臣看着恭亲王,脸上难以掩饰震惊之色。
这位清国的王爷,对日国内的情形,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而此时的柳原前光,却并不象副岛种臣那样的惊奇,他从刚才恭亲王说的这番话当中,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恭亲王这一番话,明明就是林义哲说话的口气和调调!
柳原前光在心里狠狠的把林义哲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因为他知道,林义哲应该是在自己没有赶到北京之前,已经给恭亲王和一干总理衙门大臣上过课了,对方在自己进北京之前,早就把陷阱准备妥当,专门等着自己来跳!而自己竟然事先有了准备,还是结结实实的跳进来了!
副岛种臣听了恭亲王明是为那个日武士鸣不平,实际上是痛骂日变法维新祸害国民的话,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有意羞辱自己,但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一时间一张脸憋得通红。
“既然贵国武士倾慕天朝王化,有心归附,我大清皇太后皇上仁德圣明,必不能拒之门外,否则将失信于天下。”恭亲王没有放过这个乘胜追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依‘万国公法’,外人不论何国,欲主动归化某国,入其国籍,其母国无权干涉。其人归化我国,并无丝毫不当之处。日后再有类似来归之人,中国亦收留之,日不得不以此诘责中国。”
“贵国收留我国国民入籍,向无成例在先,恐于贵国礼法不合,还请亲王殿下三思!”情急之下,副岛种臣竟然不再和恭亲王说什么“万国公法”,而是讲起中国的传统礼法来!
“贵使此言不确,外人归化我国,早有成例。”坐在恭亲王身边的祥笑着说道,“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国,皆有归化我国,入我大清国籍之人。”
“愿闻其详。”副岛种臣不服气的说道。
“这事儿说来还有些久远呢,那是同治二年的事,英人马格里归化我大清,入我大清国籍,现在金陵制造局任职,此人劳绩甚多,为表对我大清忠贞不二,特取表字清臣,以示永为我大清之臣。”祥道,“这是年头远的事了。离得近的,便是我大清福建船政枪炮所总办哈乞开司,原为法兰西国人,后仰慕天朝圣化,归化我大清,来我大清任职多年。船政枪炮所督办加特林,原乃是美利坚国人,因生计困窘,来我国谋生,以其颇通机械之学,富有才干,为我国所聘,得以生计有着,后感恩入我大清国籍。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贵使如若不信,尽可打听明白。”
以其颇通机械之学,富有才干,为我国所聘,得以生计有着,后感恩入我大清国籍。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贵使如若不信,尽可打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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