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姜一径回了闲步斋,进门就要人收拾东西回国公府去。丫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瞧着她眉宇间的怒意大气敛声拾掇,一时间也没了分寸。易安扶着面色苍白的洛央站在门口,他要去唤人,却被止住了。他瞧了洛央一眼低声劝:“郡主尚幼,气性又大,乍听了这样的事难保不会心生恨意。大人,您不如去和郡主好生说一说。她是通情理之人,不过是怄气罢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洛央也没甚的反应,讷讷地望着夜色里灯火通明的那处。这回不同于以往,无论他如何说,她如何怀疑,总归还有那么三两分的信任;看在爱他的份上也不计较。可如今呢,她亲耳听见他所言,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她只怕是恨不得他立刻死在跟前。她和他的情也不过这么二三日的光景,纵使白首偕老的夫妇也决不能迈过去这样的劫。他们,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吧?可笑他原先筹谋着大业,一往无前。不晓得什么时候偏偏还要管顾这些儿女情长,美人和江山,哪个都舍不下。他贪婪,自私,什么都要贪图,结果呢?失去的他承受不住,将要得到的隐隐有了抛弃的意思。秭姜提了裙子出门,一眼就瞧着站在院子里洛央。满心满眼的恨,也犯不着周旋,掀步下了台阶就绕过他往院子外头走。“阿姜儿——”她停了步,不晓得是瞧着了他印出衣衫的血迹抑或是听着唤她,心思翻转。她冷了眉眼,木蹬蹬地很不是滋味。她扭脸瞧他,睥睨天下的高傲,“洛大人,请唤我一声清河郡主,我与大人不熟稔!”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痛恨自己还念着旧情意。洛央看着她,脸上蔓延的都是无尽的落寞和愧疚,他想留下她,可没那个脸面。他是她的仇人,她恨之入骨的,急于撇清关系,连个请求她都不愿听。“天色这样晚,夜路不好走,不如明日……”“好不好走同你有什么关系?大人爱抬官架子,怎么,欺负到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头上了?”她句句都要掏他的心,忍了又忍才道:“不是要束囿你,只是担心太晚了,若是路上……我,不放心你。”她哼了声,一甩袖子满脸讥讽,“你是不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我手里的兵符被带出洛府?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做戏给谁瞧,你不嫌没面子我还嫌恶心!”伺候的丫头小子瞧着形势不妙,早早地退出了院子,顺手阖上了门。他走了两步,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发,瞧着她凌厉的眼神又讪讪地放下了,“姜儿……那些事我不告诉你,只是怕误会。陈年旧事说不清楚,何必再徒增烦恼。我原先坏了心,谋划到你头上来……可你我……姜儿,我同你在一处之后再没有那样子的想法。”她怒极反笑,“洛大人生了好口舌,多年的积怨不过陈年旧事便打发了?你如此随意,我心眼小,睚眦必报。你害我父母在前,算计我在后,谁晓得你如今是不是亡羊补牢?这笔账可得同你算清楚……哦,我独自一个是没本事同你辩个明白,自然要寻个帮手,郭家的叔侄或许早都迫不及待了罢!”他脸色沉了下来,气她拿自己不当回事。一时间就顾得上生气,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嗤道:“不许胡说八道,什么郭家叔侄,哪个都不准!”秭姜现在对他除了气就是恨,往日里的半点情分都跑了个干净。他这会子做一副正经模样给她脸色,难不成她就是任人欺负的可怜虫?她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洛央,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当日你将我蒙蔽,料想着将来有一日用我去换你的富贵,你的天下家国。我也不准,难不成你就放弃了?你我如今这番地步,洛大人怕是你早就料想好了的罢。你娶郭妙施,我嫁郭邺,里应外合,大魏的江山最后都落到你手里。可惜得很,功败垂成,我不愿意傻乎乎的做你的棋子,你反而来约束我。你养我十二年,全是一颗脏透了的心,如今谁也不要藏着掖着,我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他攥着手,埋着的火气全都涌了上来。她虽说平日里没什么上心的,但脾性大的很,骄纵起来谁都不肯放在眼里。她同他闹腾好歹知个进退,现在倒好,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同他生个气也不晓得爱惜自己,他畏惧失去她,可也无法容忍她在眼皮底下无法无天的。他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发了狠似的阴笑,“同我没半点干系么?那你我这两日算什么?”秭姜肚子里拱着火,迎着他的怒意冲锋陷阵,“算什么?逢场作戏还是排遣寂寞,洛大人也是个中好手。”她挣了两下也没挣开他的手,反而冷笑道:“你同温贤在一处难不成没做过这种事?她临死前都要扯开你的皮教天下人看看,只怕不是空穴来风罢!我还执意要去救你……这是不是也是你的计划之一?我如今想想,连一个乱臣之后死前都能在你面前蹦跶两下,洛央你权倾朝野难道是摆设么?”果然,她认定了他是那肮脏龌龊的卑鄙小人,估摸着再怎么同她解释也是枉然。这种事情算起来当是破而后立,索性一改往日的模样,完完整整的将性情搁在她面前。他将人抵在花架子上,蔓延缠绕的枯黄藤蔓颤巍巍地掉在他肩头也不挪开,勾起唇角笑道:“你说的不错,为了我的计划那样又何妨?怎么,你吃醋了?”他宁愿她如此,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央,满满的阴狠从眼睛里放出来,可又媚态横生。她害怕,总不能教他看出破绽,只得硬着头皮和他顶,“放肆!洛央,你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我,用得着吃你的醋,日后自然有疼我爱我的郎君!”“好啊——”他笑得慵懒,不屑一顾,“你敢嫁人我就敢杀人。无论是郭家舅甥还是旁的男人,你嫁一个我杀一个,我倒是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他修长的指抚摸她的脸颊,温情脉脉,“唔,你也不用着急,日后再无人敢娶你就可以嫁给我了。说好了来年要娶你的,男人要信守承诺,你说可是?”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终究还是说出来了,看着她眼睛里蓄着泪,心里便生了毒刺,一动就疼得厉害。她往后缩了缩,可又被他缠上来,躲不开,“洛央……你当真就是如此憎恶我的父母,连带我也不肯放过?”洛央笑笑,“是啊,我是恨你父亲。当年我母亲同妹妹受辱,他也是袖手旁观的一个呐。你母亲呢,原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利用她,她既然送上门来转而又要与我为敌,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欺身压住她接着道:“我来大魏受的屈辱,不过都是为了光复吴国罢了。你年纪小,不懂得这些。我一个亡国的质子,想要在这个虎狼之地扎下根,什么不能利用?我也是曾个太子,我也有要疼爱的人,我也有雄心壮志。可是被你的国家毁灭了,姜儿……若是你,哪里可以不报仇呢?鲁国公在陈兵谷被围,不是我不去救他,他兵权在握引起皇上的忌惮,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你母亲以终老山林相威胁,我哪里可任她摆布,只得施计要了你在身边,她气愤不过自尽身亡。你若是将仇恨算在我头上也不为过,这桩桩件件与我也脱不了干系。郭协对你不轨,我是利用了你挑起他们舅甥的矛盾,这也是我养你的目的之一;可终究也没伤害到你,我次次与他为敌也是为了你,你我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分的那般清楚?”原来他是这般想的,人心终究隔着一层皮囊,远远不能依着面貌衡量。他满腹的算计,都是围着她一点点地展开。她果然是他手里的棋子,这些年半点由不得自己,就连眼泪也不听使唤,汹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他是什么样的人,打外头的街上走一趟也就晓得了,只怪她信错了人!她抬起头望着他模糊的影子道:“如今,我晓得了你的谋划,但决计不肯再帮你。洛央,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他心口阵阵的疼,却仍旧傲慢道:“怎么会呢?你是爱我的,尽管这时候气闷了些,早晚还是回来做我的娘子,我舍不得的!”她气得嗓口发苦,埋怨自己怎么就爱上了这样一个蛇蝎之人。她抹了眼泪骄纵了眉眼看他,“洛央,你可真是无礼的很。如今到了这般的境地,还想着我做你的娘子?洛大人,你自欺欺人的把戏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就要和郭妙施成亲了,想必过不多久我也要嫁给郭邺,你我成了姻亲,还有什么想头?你同他们斗去吧,若是你死了,那更好,省的我动手;若是郭邺死了,那我便陪他一道,咱们死生不见!”还有什么要比这些更叫人痛不欲生?他疼到麻木,索性趁势而上,一口怨气都教她发泄出来。他抬手摸上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拂来,勾着魅惑的笑意道:“嫁人么?我偏不教你如愿,不如今日就要了你,咱们做成夫妻,往后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了!”说罢,他制住了她的手,俯身咬住了她的唇,另一只手顺着衣摆就往里探——她吓坏了,觉得洛央今日像极了无耻的郭协,冰凉的手隔着她的小衣毒蛇一般的肆虐。她闷蹬蹬地不知所措,奋力地挣脱了手四处乱摸,寻到一物,狠狠地朝着他的后背戳了下去。他身子一顿,抬起眼睛来时却清明纯净,朝她笑,“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