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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戾气(1 / 1)

外头的雨瓢泼,无根似的往下倒,见不着底,空落落地发虚。砚盏跪在床边哭,秭姜攥紧了被子咬着下唇,脸色煞白,背后一股寒气自上而下一个劲儿往四肢百骸里钻,寻不着的鬼魅,捉不住的魍魉,发了疯似的纠缠。

红笺哆嗦着扑过来,一把捏住了砚盏的手,出口的话颠颠倒倒,哪里有往日的半分神气。“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大人……大人……怎么能同皇后有私情……砚盏,砚盏,这种话可浑说不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砚盏哭得说不出话,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泪,通红通红的泣血,“这种话也是我敢浑说的么?大人今儿半夜里回来,进了宫同陛下商议着明日审问皇后的事。哪晓得皇后突然执意要见陛下,朝臣未散,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同大人有私情多年,七王爷也道是亲眼所见。圣上大怒,要将大人问斩,而后派了禁卫往洛府去封府。恩康趁人不备逃了出来,才往咱们这处报的信……”

话将将说完,秭姜掀被而起,顾不上冷,赤着脚下了地。一手扯起一个,星亮的眸子里续着泪带着坚韧,挨着个儿的吩咐,“红笺,你快去取我的朝服来,莫要惊动旁人;砚盏你告诉玉钩,把我拿来的东西全都捎上;顺带告诉恩康那个崽子,甭管丢了魂失了魄的,可得给我管住了,候着我问话,捡紧要的说,大人的命可就攥在他手里了。”

两个丫头这才回过神来,有了根主心骨,哪里还顾得上哭了,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扎进雨帘子里,转瞬不见了人影。

玉钩双手捧着十来斤的紫檀匣一路进来,头发贴在脸上浑身上下湿透,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鲜红如血。抬眼往里屋望,秭姜已经穿好了朝服,红笺帮着挽了个髻套在发冠里。瞧着金线绣的蝠纹款款一摆,手里的木匣便一把被人取走,纤弱的姑娘裹了件避雨的斗篷,撑着伞没进了雨里。她也不敢哭,悄悄地抹了一把泪,来不及匀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五更天,暗沉沉的,宵小鬼魅都不敢往外头散的光景,河洲里冲出三匹马,一前两后摸着黑冲着府门的方向疾驰。守卫大惊,还未来得及高声呼和,就听随后的女子缓了马脆生生地在耳边叱道:“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瞧瞧,清河郡主的驾也敢拦,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快滚!”

说话的功夫,三匹马便跑远了,留下呆愣愣的守卫,恍然间派人匆匆地往内宅报信,了不得的大事,天大的篓子可莫要在自己的手底下走上一遭。

一路无阻,却仍撞上不识好歹的。马蹄声骤停,秭姜怒目,将马圈回,瞧着拦在府门前的卫良媛冷笑,“怎么了,卫良媛,这个光景不再宅子里好生歇着,拦在府门前有何贵干?”

也不晓得是向何人借了胆子,卫良媛看了一眼身后乌压压的府中禁卫,平日的趾高气昂,一时间堵不住的洪水,倾泻而下,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里,娇滴滴地笑,“天还未亮,郡主不在河洲好生歇着,领着两个丫头匆匆忙忙地要往哪处去?不如和妾身说说,若是实在无法,待到太子回府,妾身也好交代不是?”

“我去哪,轮得到你来管么?”秭姜浑身皆是戾气,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拿着马鞭,遥遥地对着卫良媛指了过去,“还不把你领来的这起子人哪来的带回哪去,若是妨碍了我的事,甭管是你还是你卫家满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威作福的姨娘,在这一方府邸是压不弯的地头蛇,温婉明媚那都是给旁人看的面具,这档口谁还管顾的上。露出森森的面目,扮起来明镜高悬的青天,是要将人捉拿归案以儆效尤,可笑!“郡主,这太子府邸怎生的地方,也是能由着你纵马伤人么?何况殿下有令,今日甭管何人何事都不得出府,烦请郡主快些回去。”

马上的姑娘闻言冷笑出声,朝珠哗啦啦的响,金翠莲花冠当中颗夜明珠熠熠生辉。一片寒光里只瞧着夭桃浓李似的面容裹上一层冰霜,眉眼乖戾,地狱里放出来的厉鬼,谁也拦不住。只极冷淡的一眼,端坐着拿腔调的人便心惊胆战,坏了锣鼓,哑了嗓子,戏开不了场,万万不好!

卫良媛原先高傲的气势顿时跑得烟消云散,众目睽睽,好歹是个主子万不可叫人瞧扁了去,挺直了畏缩的腰板,拈起了纤纤玉指对着秭姜道:“郡郡主,我也是好言相劝,你万万不可在府中造次。方才有人回禀道是你纵马伤人,难不成急急地冲出府门逃避罪责?如今殿下有令,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可由不得你,若是再不听我的劝告,当真是要冒犯了。”

秭姜觑她一眼,又笑了,甩了甩马鞭子,“哦?冒犯我?卫氏,你一个下九流门客家的丫头,还敢来冒犯我?我能在此处同你说话,不过是给太子殿下面子,若不是你为良媛,早把你拖出去喂狗。识相的把路让开,今儿这事也便罢了……如若不然,就等着你卫氏绝户罢!”

卫良媛恼羞成怒,一个无老子娘,如今也要失势的丫头片子也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何其侮辱。她大怒,站起了身,左右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只是嫌弃地回头对禁卫首领道:“一个个作死的东西,呆木桩子敲出来的,还不把郡主请回去。当心殿下回来,看你们怎么交差?一群大男人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什么玩意……还不快些去,殿下回来当真要你们的狗命……”

话没说话,就听见一声厉响破空而来,携了雷霆似的怒气,遇神杀神,细长的皮鞭一股股地缠上了卫氏的脖子。秭姜眉眼一挑,伸手将人扯到了马下,瞧着她倒在水洼里,两眼泛红,死死地扣住勒住脖子的要命所在半句话说不出,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笑,全是冷意,“在殿下回来之前,我要了你的狗命如何?卫氏,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说罢也不瞧地上满面青紫,险要窒息的女子,抬头扬声道:“我秭姜今儿必要出这太子府的门,你们不拦,今儿的事算是我的不是,日后每人五十两银子;你们拦,我就杀了卫氏踏着她的尸身出去,我手中有丹书铁券,自不愁保命,倒是你们要想清楚家中妻儿,自己个儿年岁不大,也未来得及加官进爵,便要为了一个女人不生不死,何苦来哉!”

一时间就听得雨势大作,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便有了主意。也不晓得是谁,默默地推开了府门,吱呀呀的旧木声响里,三匹马快速地窜了出去。恍神间只听得浅浅的马蹄声,醍醐灌顶,方才去想抢救地上早已昏迷的卫良媛。

恩康被砚盏压着跪在管道旁候着,听着马蹄声,才抬头。马上的姑娘便厉声喝道:“还不赶紧起来上马赶去宫里,死了老子娘似的,没出息!”

恩康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翻身上马,勒了缰绳往前走,就听着秭姜雨中断断续续的声传过来,“情形怎么样了?”

“皇后招认同大人有私情,坤宁宫的剪姈递上了一双皂靴还有男子的亵衣,上头熏着苏合香,郡主也晓得满朝上下避大人的嫌无人敢用。何况……七王爷当殿指认,一日晚些出宫,瞧着有男子从坤宁宫中出来,赶了车驾回洛府,必是大人无疑。加之往日传闻,陛下龙颜大怒,便要将大人推出午门问斩。幸得诸位大人力保,僵持半日,如今陛下仍是盛怒难消,若是耽搁得久些,大人……大人他……恐怕……”

“皇后只拿了皂靴和亵衣,旁的还说什么?”

恩康讶异地看了一眼并辔而行的女子,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地塞了回去,只顺着问话回道:“只说同大人有私情,如今章家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但求一死。不过临死前也要替大魏除去国蠹,以报天恩!”

秭姜冷了眉眼,叱道:“以报天恩?愚蠢,章家事发,她这是想着同归于尽,还有旁的呢?”

恩康道:“旁的未说,那剪姈道好些年引着大人入了坤宁宫,守在宫外不久便听着宫闱传出男女嬉笑之声,是皇后同洛大人无疑。”说完又哽咽住,“是奴才的不是……久在宫中,也未留心皇后失势,没曾想着会连累大人,如今,如今……大人……若是……这可是好?”

秭姜被他哭得心烦,叱道:“可闭嘴罢,哭丧似的,你家大人还未有个好歹,我瞧不惯这个,再哭送你去见阎王!”

秭姜骄纵跋扈,可几时有这等夺命凶煞似的脸色,恩康只吞了一声悲切在腹中,似乎不敢放出来。

秭姜瞪他,“以洛央的权势,朝中定会有不少人保他,一时半会皇上也不可能动刀子。何况章家罪恶昭彰,临死前反咬一口朝中肱骨也无不可。你快些进宫,和皇上身边的人打声招呼,好生吹吹风,莫要还未等我进宫,人都没了!”

恩康大喜,忙不迭地点头,一时间也顾不上哭,说话都哆嗦,“郡主,郡主,便是这皇后临死前一心陷害大人……如今郡主肯去救大人……奴才……奴才叩谢郡主大恩……”

秭姜嫌他烦,一鞭子甩到他马屁股上,“还不快滚!”马疯了似的向前跑,一会就没了声响。

“郡主……”三个丫头赶了上来,犹疑着望向秭姜。

她冷笑,打马而去,“闯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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