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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思恋(1 / 1)

新月半弯,闲闲地吊在树梢后头,只露了半张脸,细细地瞧瞧人间的痴男怨女。

郭邺进了河洲的门就被人挡了驾,砚盏挥着鸡毛掸在拾掇屋子,瞧他往里走就对着玉钩使了个眼色,横在珠帘前头给他行礼,“奴婢见过殿下,郡主小憩未醒。您……”

郭邺向来对仆人没甚的架子,只是笑着摆摆手道:“无碍的,我去瞧瞧她。”

砚盏寸步不让,俯身道:“殿下恕罪!郡主特意嘱咐,殿下是贵人,若是殿下至必要事先通报,梳妆齐整些才肯来拜见。如今郡主小憩未醒,仪容不整,女儿家的心思还望殿下/体谅。”

郭邺摆手,顺势在太师椅里坐下笑道:“原是我鲁莽了,便在这候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里头的人传出音来,“是太子哥哥么?秭姜身上懒,劳烦太子哥哥等了许久,原是我的不是。”

郭邺起身,得了许才轻轻地推开门往里进。秭姜正倚在弥勒榻上醒困,眼皮跌跌撞撞地往一处阖,白玉般的脸许是被热气所熏,红扑扑的埋在垂下的头发里,如同天边的新月,娇滴滴的明媚。这便是他日后的妻子,小小的年岁,长长的一生便要陪着他一同走完。他欣喜若狂,打小他所拥有的便是屈指可数。可她不同,这是父亲和皇后唯一肯赐给他的,属于他一个人,一个人的姑娘。得之,他何其幸!必然如珍如宝地藏在内心深处,谨小慎微地呵护,谁也不能看见。他默默地守着她长大,及笄;他默默地等着,等到她凤冠霞帔将人迎进府里免其苦难,珍之爱之。

他站在门槛里,却迟迟不敢再迈进去一步,他来的匆忙,只肖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瞧着她含笑的眼睛遥遥地望过来,这会子却不晓得该怎样同她客套。踯躅了半晌才道:“我……从宫里回来,就来瞧瞧你,你……住的可还习惯?”

秭姜在心里微微地喟叹了一声,郭邺从小到大总是这副模样,瞻前顾后。未行事之初再三试探,确定无虞带着万分的小心才肯落脚,可也不落到实处;细细地打量,觉得妥帖了方肯便看便行,有个风吹草动又歇下脚步,匆忙地躲了回去。他是个压抑隐忍惯了的人,宁肯自伤也不敢教人不快,她不晓得同他如何相处才能便宜些,只好下了榻来,颔首见礼,“有劳太子哥哥挂心,秭姜在此处一切安好。”

他放了心,青愣愣的毛头小子在心上人面前的羞涩全教他做了个彻底,通红着脸面,手脚无措,横竖不敢再多瞧她一眼,“那我便安心了,你同我……也不必这般客套。”

秭姜笑了笑,“进了太子哥哥的府邸自然是要守规矩的,我本是个癞痢头子,在外头疯野惯了,不怕人笑话。可府里上上下下如此多的人,教太子哥哥失了体面便是我的不是了。”

她这是事事为他着想么?他的喜悦从眉眼里释出来,她是个好姑娘,温柔体贴,打小便是如此。小时候三个兄弟未出事前常常对他非打即骂,连一个跛脚的老太监都能阴着脸踹他一脚。她是个急脾气,小小的年纪,脚步还踉跄都敢冲出来敢挥着鞭子将人打走。黑葡萄似的眼睛含着笑,一记便是一辈子。

“没甚的关系。”他不晓得怎么对她才算是好的,只能一点点地学着,“私下里……你尽管随意些,本就是个随性的人,到我这里反而拘谨起来……”他不晓得这般说是否会惹得她不高兴,偷偷地瞧上一眼才接着道:“就,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便好。”

她是客,他才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反而显得战战兢兢,头一回进了陌生的环境,胆怯害怕;脸上却又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得了宠爱的孩子,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

秭姜同他一处长大,晓得他的性子,若是现在就拉下脸来对他横挑竖拣,相信他也只会笑脸相对,诺诺地应下转头教人好生的伺候。这样子的人是教人提不起劲头却也不忍相害,或许女子生性本就愿意同情弱者。她不喜欢他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寻常人家打小长大的兄妹,各有各的活法,她不便干预罢了。

何况,她日后要嫁给他,也是一道圣旨的婚嫁,没什么愿意或是不愿意。皇家的女子都是一般的下场,遇上个心疼自己的郎君也这辈子也算上没有白活;相形之下,太子这个郎君还是甚好的。她没有那么多功夫怨天尤人,且走一步算一步,即便是嫁到这太子府邸同一堆女人争斗闹腾一辈子也都是她的命,怪不得旁人,自然也不会给谁添堵。

秭姜闻言点头,娇俏地笑:“我就晓得太子哥哥对我最是好了。”

他喜不自胜,瞧着她的眉眼如描,笼在烛火里似装了金箔的古画,活色生香。又轮到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是坐是立,是闲谈还是静默,头一回和姑娘家这般相处,写下的条条框框难以自拔。

最后还是外头的砚盏开口,隔着帘子问:“天色也不早了,殿下用膳了么?若是没有,可方便留下来同郡主一道?”

他自是万分愿意的,点头应允。

秭姜下了榻坐在妆奁前要红笺进来篦发,可却被他止了。堂堂的监国太子挽了衣袖拿起梳篦给她抿头,轻柔地拿起一缕摊在掌心,一点点地梳开,带着犹疑和生涩。他低头就能看见她柔柔的乌发落在掌心里,清淡的香味牵出满心的欢喜和疼惜。这不同于往常,他喜欢的女子就坐在眼前让他安安静静地服侍,难得的宁静自在,思及往后日日如此,比得上那位子的也就剩这么一桩事了罢?

秭姜心里却不是这般想,一个兄长替自己个儿的妹子梳个头抿个发,也不算的多大的事情。她是个懒人,能不动手则不动手,以往在府里,洛央也没少替她挽发……她怎么又想起那个坏人来了,真是可恨!

直到坐到桌边人都是忿忿的模样,郭邺着人撤去了羧猊香炉摆上两只青铜熏笼搁在花厅里,换了清淡的香不会改了膳食的味,丫头们上了菜又渐次地退了出去。他殷殷地替她布菜,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眼色,恰到好处,自己倒是未用上几箸。

秭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叙话,便说到这皇后祭祀的事宜上。她心里头想着洛央同皇后的事就问了一句:“舅母她如今在太庙可还安好?”

没料到郭邺却皱了眉头,忧心忡忡地道:“母后在太庙倒还安好,只是路上不太平,遇到了歹人行刺,横竖被洛大人拿下了,却是累得洛大人肩部受了伤。父皇震怒,严令彻查,今夜左右得问出话来开刀问斩以儆效尤。”

当今天子虽然昏庸了些,但事情一旦涉及到江山社稷,便如同枯木逢春,精神矍铄地要晓得所以然,拼着一股年轻气盛的劲头都要将这些乱党斩草除根才,才好安心地继续挥霍无度。此番皇后代天祭祀,领得是皇帝的面子得的是天家的威严拜的是祖宗的脸面,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刺怎能善罢甘休?自然教那些图谋不轨的小人好看,朝堂必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前些时候秋狩围猎的行刺,一顿刑罚下来活生生地死了两个刺客。为了避免剩下的狗急跳墙一同寻死,皇上下旨暂缓审讯;不料却给了这些歹人可乘之机,卷土重来当真可恶。何况洛央掌着朝政,刑部的人是他的嫡系,又在典狱一事上向来杀伐果决,毫无手软的可能,严苛残酷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京城无人不谈及色变,这次断然是不能善了。

话说回来,京城再如何动荡同她都毫无半点关系,自然是有人会护着她。所以一句话只听了前半句,秭姜仍然纠葛着郭邺说得洛央身上的那处伤,不晓得伤势如何,那人忙碌起朝事来不管不顾的,哪里会注意到受伤这起子事。她若是不提醒着他早晚死了都想不起来。她越想越心烦,道洛央真是个教人不省心的祸害,人都不在城里了还不安分守己的。

接下来用膳也无甚胃口,待到送走了太子,她倚在弥勒榻上坐立不安,和个滚珠子似的来回翻腾。最后实在憋不住冲着外头嚷,把人叫进来,“砚盏砚盏,你派人往太庙那边瞧瞧,洛央那厮伤势如何了?给他叫个好的郎中去医治,莫不是等他死了,我倒是最后一个知晓的,烦透了!”

话传到洛央的耳朵里已是四更天了,星辰低垂,乌压压地辨不清前方的路。他负手立在太庙前三百三十三道台阶的尽头,身后站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儒生。恩康匆匆而来,一字不落地将秭姜的话复述了一遍,洛央踹了他一脚将外伤药笼进了衣袖里又淡淡地笑开。身后的人道:“大人家的金屋娇当真彪悍的紧。”他一眼扫过去,那人只剩了噤声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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