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伺候洛央十来年,是他跟前的人精,鬼机灵的,装模作样地做回和事佬也不是头一次。秭姜觑他,满脸堆着笑真假难辨,“你是洛大人身边的精细鬼,这话甭论真的假的,我可不信。”
易安闻言就差跪在地上磕头叫姑奶奶,大人的这位眼珠子怎么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急死个人,“郡主,奴才有几个脑袋敢在您面前妄言?大人自知言语有失冒犯了郡主理当赔罪,只是脱不开身,这才命奴才前来,只盼着郡主能消消气。”
秭姜只是奇怪,往常是她无理取闹洛央也自然少不得哄着。这会当真不同,她同太子闲话几句,洛央没由来的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来越解释那人眉眼越冷淡,她几乎都能瞧着他满腔的怒火喷薄而出,自然事出有因。
红笺见她不语,上来扯易安的耳朵,玉面恶煞似的开口,“哟,我说易安小爷,你这两头掺和的事儿我瞧着您老咸淡都没少做,真的假的也不是一回两回能说清楚。甭说我家姑娘不信你,连我们这做奴婢的也说你不老实。还想着给你家大人圆场子,哪凉快您老哪呆着去,搁这占地方!”
得了,骄纵的眼珠子身边还有个泼辣的姐儿,这回左右是完不成大人的差事了。
秭姜瞧他哭丧着脸,被红笺拎着半只耳朵疼得呲牙咧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方才的火气也不见了,勾着嘴角喝茶,“红笺,替我把易小爷送走,这庙小搁不下大佛!”
“得嘞。易安小爷,您老请吧。”
郭妙施瞧着两人一路打闹着出去了,就拿手遮了唇角嗤嗤地笑,“我瞧着这俩做奴才的也挺有意思,洛大人喜静搁在身边也能逗个乐。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你同大人出了什么岔子,闹得不快活?”
这话没处开口,说她和太子闲谈了几句,洛央便以为着她芳心暗许发了一通火说她没的男女大防?她捧着杯子终究还是没说出口,顿了半晌才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瞧着他历来不爽利也没甚的。”这话郭妙施倒是认同,余下得仅是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你呀,这脾气随着年岁长也越发的大了,大人那样平和的人也都能被你气得跳脚,说你什么好?赶明儿围猎遇上了同大人好生说说。”
秭姜默了默,原先欲要解释些什么后来也便作罢,她和洛央这事上没的好说的,他莫名其妙碍着她什么事情,老男人的心思她摸不准也没那个打算。
就算是遇上了,秭姜也选择沉默,她的气还没见得消消呢!
洛央权势滔天,大魏权臣第一人,如今知晓好些年也都能惊艳一二。
秭姜骑在马上搭凉棚往右边不远处瞧了一眼,洛央正一身天青色的常服伴在皇上身畔,同坐龙椅,于黄罗伞下把臂言欢。那些行礼的朝臣三跪九叩的天子之仪,他也顺势光明正大的生受了。他未觉得不妥,那起子人行完礼却是战战兢兢,生怕做得疏忽惹来摄政大人半点不快,藏了一脸的汗小心翼翼地回了原位才有胆去抹,不晓得一颗悬在嗓口的心可曾官复原职?
洛央似乎对周遭的环境充耳不闻,只与皇上说笑,下垂手候着温贤皇后、庞妃和新添的两位美人。前些日子庞妃出其不意的一招却换回了皇上的垂青,连着三日宿在长春宫,便有了复宠的架势。据说当日,皇后将一波小宫女拖去打了出气,其他宫里也噼啪一通不曾安静,就连那两个一朝得势的美人明艳艳的脸上也得了十月的霜,笑容都是极为勉强。女人为了皇上的一刻春宵忙碌,拿来做幌子的香消玉殒的庞三小姐功成身退无人过问,连禽兽不如的七王郭协也堂而皇之地往这秋狩围猎逍遥自在来了。
秭姜觉得如芒在身,避开了郭协阴狠的视线,易安便骑着马纵到了她身边,低声道:“郡主不必挂怀,大人吩咐奴才今儿一日护卫左右,那人大可不必理会。”
他的心思她懂,便是不晓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人,生得极好,像是,像是画师笔下的工笔画,日日瞧着才不会神魂颠倒;偏生脾气坏的无可救药,动不动就同她置气,好好的一个人心眼长坏了,可真是讨厌!
她这么想着,却是事端突起。
东北角挨着草场的地方,原先立着表演蹴鞠的侍卫。也不晓得是谁大意将皮鞠拱出了人群,一路滚到了场里。统领厉声喝止却引起争执,年轻气盛的侍卫推推搡搡吆喝声越发地大了,引得远处的人也频频侧目。也不知是哪个先忍不住,寒光一闪便是血溅当场。
有人精明,扯着嗓子大声喊“护驾——”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起先争执的侍卫纷纷亮出刀剑不顾一切的往前与包围成圈的御林军斗在一处,金戈锋芒,嘶叫粗粝,摆脱不掉死亡的影子在耳畔割据。
行刺么?秭姜握紧了手里的弓箭,目光越过护卫的人群遥遥地望向骚乱的那处便指使了身边的人前去帮忙,随即纵马跃至,洛央看了她一眼露出安抚的笑意。
那起子人动作迅猛,喊杀声转眼已近在耳畔,刺客刀劈剑砍,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味地向前搏杀。御林军突显败势,血光四溅。伺候在皇上身边的近卫各执刀剑严阵以待,周遭的官员吓的魂飞魄散,或跌或趴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哆嗦着哽咽也只有祈求上天肯恩赐一条性命的份。
草场外随侍的御林军来得晚了些,都说迟则生变这话从未假过。
行刺来去的极快,君臣同乐的明媚秋景却添了一抹血雨腥风。心中那根紧绷着弦终于散了便余下茫然无措,众人面面相觑,愁云惨雾,相形之下却魂飞天外。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顾姿仪紧紧地扣着摄政大人的腰身,泪水盈睫楚楚可怜,打量之下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反观洛央,云淡风轻,孑然一身,半臂相揽,如此也是郎情妾意的画面。可惜得很,这一个是中宫之主,一个是朝堂肱骨,此种隐情当然不敢放肆地议论,偶尔瞄一瞄安抚美人的皇上,心中纳罕。另一则便是柔弱的太子殿下竟不顾自身安危护住险些被流矢伤到的清河郡主,情深意重,这殿下终于有了依仗,可喜可贺。
如此喜忧参半的局面,加之坊间半真半假的传言当真冷汗涔涔。皇后移情如日中天的摄政大人,朝堂后宫尽在一人之手,万人之上的那人被窃了社稷盗了萧墙,凄也惨也!国家危亡,储君与鲁国公之女情投意合,那么鲁国公余军的支持唾手可得,储君借势重整旗鼓力挽狂澜,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这朝堂便又要风云突起。
众人各怀心思,洛央未觉半分不妥,瞟了一眼太子怀里的秭姜便将皇后扶了起来弓着腰身送回端庄的凤榻,再向帝后二人行礼,“方才皇后娘娘担忧圣上,生怕贼人惊扰,赶来命微臣护驾。圣上洪福齐天,还未待微臣将娘娘送至圣上身边,这贼人已然伏法。情急之下冒犯了皇后娘娘,还请圣上降罪!”如此先发制人,还有何罪证?
皇上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安抚完两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就温和地对洛央扬了手,“洛卿言重了,你一片丹心朕看在眼里。”又转头拍了拍皇后的手宽慰,鹣鲽情深,“梓童你有心了。”
众人见状纷纷附和陛下洪福齐天,帝后情深乃社稷之幸。
皇上大喜,将太子和自己招到近前,“今儿朕可瞧见了,姜儿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若不是你射的那一箭何能震慑贼人?况且……你同邺儿青梅竹马,感情颇好。过不许久又及笄了,今儿算是大喜,梓童,你觉得喜上加喜如何?”
皇后掩唇直笑,“圣上这是要做那千秋万岁的月老呢,臣妾可不能扫了您的兴。”
秭姜内心不畅快,憋憋闷闷地一团火怎得也不能发出来,在皇上面前又只先扮一副欢欢喜喜娇羞的女儿家模样,“皇舅舅,姜儿还未及笄,您怎么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她跺脚,颤巍巍的三春桃花,含苞待放带出一派女儿家的娇羞风流。
皇上点头,“你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也晓得害羞?得了,朕今儿先饶过你,待你及笄看你有何话说。”
她自然是没得好说的,一整天便都是得了旁人的恭喜。皇上准备将她赐婚给太子,这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报,祖上积德得不着的好差事落到她这个没爹没娘的破落户身上,她便要做感激涕零状,叩拜上苍天赐良缘么?她不稀罕!
远处酒宴正酣,秭姜心烦,撇下红笺玉钩牵了马寻了僻静之处散心。草场茫茫,黑黢黢的一片,抬头就能瞧着繁星点点,女儿家那点缠缠绵绵的心思便触景而生。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她,她被人扯进怀里,还未待惊叫便瞧清楚了身后蕴着醉酒微醺的眸子,寒意都能掉出冰棱子,平日里的骄纵宠爱都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