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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 / 1)

在虞小满不长也不短的十七年鱼生中,与人同床共枕的经历是这阵子才有的。

他生于大海,上无父母下无牵挂,璧月姐姐说捡到他时他还是颗小小的鱼卵,裹在翠绿的海草里,只能看见两只黑乎乎的眼睛。

化身鱼体后,虞小满便独自生活,海底的每一方土地都能成为他的栖息之所,无人提醒,他便一直以为自己睡相不错。

近些日子他却不由得对自己产生怀疑。

一来陆戟身体不便躺下就不会乱动,可每日起床被褥都不甚齐整,分开摆放的枕头也挨到一起去;二来陆戟最近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变化,并非太夫人觉得他胸部扁平怕他不好生养的那种变化,而是偶尔视线交汇时不像从前那样轻飘飘移开,而是会多停留一瞬,似在探究什么。

难道夜里说梦话,让他知道我是条鱼了?

想到这一层的虞小满惊恐万状,对陆戟更是敬畏有加,某日在饭桌上见到一盘红烧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落得与这可怜的鱼同样的下场。

最后是璧月姐姐安慰他,说若追根溯源鲛人比人类诞生要早,无论从寿命长度还是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来说,都比人类强上许多。

托鱼儿们送来的信中原话是:“他们不过是会耍点小聪明,你可千万别被骗了。”

虞小满吐舌头,心道明明是我骗他呀。

转过头又想到,人类的寿命至多百年,而鲛人则上达三百年不止。自此虞小满不再愁被宰了端上桌,开始担心别的。

——等几十年后陆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我还风华正茂,到时候还管他叫陆郎,会不会被笑话呀?

关于延长寿命,人族的探索并不比虞小满来得少。

早在前朝就有皇帝炼丹求长生的文献记录,甚至有活捉了鲛人研究他们为何长寿的先例。

治腿由于得不到鲛珠进入瓶颈,虞小满转而投向钻研延年益寿之法门,心想多拖得一日便多一分希望,众人都想要的东西,陆戟必定也想要。

某个暖风熏人的午后,虞小满窝在陆府的池塘里拔鳞,即便口中咬了树枝,仍痛得大汗淋漓,抑制不住的痛吟断断续续自喉咙逸出,听得人心也跟着揪紧。

水中两条小鲤鱼看不下去,又无力阻止他的自残行为,嚷嚷着说要把这事告诉璧月。虞小满松了口吐掉树枝,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喘着气道:“你们若是告诉她,以后我就不带好吃的来了。”

水路四通八达,鱼儿在传递消息上颇为拿手,离了水便不行了。两条鲤鱼为口腹之欲闭了嘴,气呼呼地在池塘里甩尾巴,不慎碰着虞小满的伤口,引来一声痛呼,又偃旗息鼓不再乱动,乖乖挨在池边。

剥鳞之痛绵延甚久,休息了一阵,虞小满仍没力气站起来。

迎着太阳的方向举起刚取下的几枚扇状鳞片,让它们在折射下透着碧蓝晶莹的光,虞小满眯起眼睛,终于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轻喃道:“他这么好,哪怕知晓我是鱼,也不会生我的气吧?”

书上说鲛人浑身上下都是宝,除了鲛珠,鳞亦为养身上品,于是虞小满将鳞洗净碾成末,一半混在陆戟的茶水中,一半夜里偷摸爬起来敷在他腿上。

前者相对简单,鳞粉无色无味,人类几乎不会察觉。后者便不那么容易,尤其是陆戟这样防备心极重的人。

这日虞小满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睡,好不容易熬到午夜,爬起来伸手刚碰到陆戟的亵裤,陆戟便醒了,在黑暗中一把按住他的腕。

虞小满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流氓,慌得嗓音都在哆嗦:“我、我睡不着,起来喝杯茶。”

陆戟像是信了,俄尔松开手道:“喝茶更难入眠。”

虞小满心虚地躺回去:“那就、就不喝了。”

这下不喝也睡不着了,虞小满摩挲着自己被握过的手腕盯着帐顶发呆,思量着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鳞粉抹他腿上,冷不丁听到陆戟问:“很疼?”

“不不不疼。”虞小满险些灵魂出窍,“就睡不着瞎揉揉。”

俗语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过去几日,到底让他寻着机会。

天气越往夏日里过越是催人萎靡困顿,陆戟亦是如此,四月里某个休沐的午后,他捧着书在窗边打盹,虞小满来回走了几圈,他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蹲下蹑手蹑脚卷起一双裤腿,脑袋里想着非礼勿视,最终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见陆戟双腿修长,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瞧着与常人无异,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

据说当年在战场被奸人自背后偷袭时,伤的其实是后颈,那人丝毫余地未留,一刀直劈要害,分明想要陆戟死。

没想陆戟福大命大,在数名医者摇头称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昏睡几日竟然醒了过来,不过从此双腿全无知觉,再无法正常行走。

趁陆戟睡得沉,虞小满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了他好久。

“陆郎,”只有在这时候,虞小满才敢这样贪婪地唤他,“陆郎你别难过,我发誓,无论用什么方法,定会把你治好。”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上药之后该做的便是观察病人状态,以便调整用量。

因着新一批禁军入编训练,陆戟一连几日未曾归家。这天虞小满等不住,大中午追到练武场去,在门口见陆戟上了马车,二话不说也跟着爬上去,未待段衡通传便着急问:“近来感觉如何,身体可有变化或异常?”

扭头发现车里多了个人,陆戟一愣:“你怎会在这里?”

虞小满恨不得直接掀了他的裤子自己看,忍了又忍,以理服人道:“我先问的。”

陆戟虽满腹疑问,还是回答:“没有。”

直到马车动身,窗外的景致迅速倒退,虞小满还在叹气,一脸苦大仇深地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难不成非要那传说中的鲛珠方能起效?

陆戟当他忙着来寻自己有难以启齿的事,问:“陆钺又为难于你?”

虞小满心中烦闷,忽略了“又”字,摆手道:“没有啦。”

他敢为难我?我为难他还差不多。

马车行到半路,瞧着沿途景色陌生,虞小满问:“我们不回家吗?”

陆戟说:“去朋友的马场,挑几匹上得战场的好马。”

虞小满这才反应过来马车并非往家里去,扭头便要下车,被陆戟叫住。

“那马厂养着几匹性格温顺的马儿,”陆戟说,“若想学骑马,再合适不过。”

想来是为了还上回放风筝的情,或是通过那骏马形的糖人猜测他想学骑马,无论出自何原因,倒正中虞小满的下怀。

从未骑过马的虞小满向往之情溢于言表,收了跨出去的脚,咽了口唾沫,故作正经道:“那就……打扰了。”

马场建在京郊空无人烟的一处空地,周遭地广人稀,自车窗向外望去,烈日仿佛将掀起的尘土照出虚影,恍惚间有置身大漠之感。

即将抵达时,老远就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与奔腾马蹄声混在一处。

“前头领路的说陆大少爷带了夫人来,我等不及一睹夫人真容,这就快马加鞭前来迎接了!”

紧接着车帘倏地被掀开,来人先是冲陆戟作一揖,摇头晃脑道:“陆大少爷大驾光临,沈某有失远迎。”

抬头将视线移到虞小满身上时,先是惊讶地愣住,随后如同见到久别故人般扬唇笑起来。正欲说什么,见虞小满躲避陌生人似的往陆戟身边靠了靠,在二人身上扫视的目光倏然黯淡下去。

到底还是摆出笑容,冲虞小满也作揖道:“鄙人沈寒云,久仰陆夫人大名。”

进到马场里头,在待客用的帐篷里坐下,虞小满捧着一盏茶,抿了几口,总算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马场主人。

天香楼,风筝,雅间……当时这位沈公子与眼下一般亲切客气,还把他唤作救命恩人。

只是不知他为何不告诉陆戟他俩曾见过,这令虞小满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转眼便忘了也不稀奇。索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虞小满便也不多想,安静坐着听他俩说话,同时雀跃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扬鞭策马。

两位瞧着便是至交好友,陆戟在沈公子面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些。

讲到马场里一匹资质极佳的宝马竟为争夺一匹母马与其他雄性马撒疯打架,沈寒云笑说“马儿也不能免俗”,陆戟听后竟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虞小满险些又看痴了,晕头晕脑地想,若他能叫我一声小满,再对我笑一笑,纵是让我将身上的鳞片拔光也值了。

聊了一会儿,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到帐中,禀报道:“二小姐正往这边来,已经到门口了。”

沈寒云眉头蹙起:“不是说好明日带她骑马,怎的突然要过来?”

小厮冲陆戟看了一眼,不吱声。

这下连虞小满都看明白了,二小姐是冲着陆戟来的,加之是沈寒云家的亲眷,八成是那位沈暮雪沈小姐。

“本来安排好了不让你俩碰面,没想这丫头……”沈寒云面露愧疚,叹息一声,“临近婚期,她反倒想不开了,前些日子竟以绝食相逼,非要见你一面。不如这样,我安排你们去别处待一阵,等她来了就说你们已经走了……”

“不必。”始终安静听着不发一言的陆戟出声道,“我们就在此处。”

待听到急匆匆往这边行来的脚步声时,虞小满不由得屏住呼吸。

来人一身火红骑马装,更衬得她面若桃李,百花都失了颜色。

沈暮雪先拖着嗓子叫了声“哥”,而后风一样跑到沈寒云跟前,嗔怒般地质问他为何说今日马场不开。

沈寒云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圆不上谎,沈暮雪也懒得听,径直面向陆戟,道:“烦请陆少爷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就在此处说吧。”陆戟说。

沈暮雪看了虞小满一眼,眼神中露出几分讥诮:“好,横竖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孺不见得能听懂。”

拼命垂低脑袋还是被揪出来的虞小满愣了下,意识到被人瞧不起了也只得在心里苦笑,毕竟她说的没错。

“我想清楚了,成亲尚且可以休妻,我这婚约尚未兑现,推了又何妨?”沈暮雪掷地有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我,若非如此,当年也不至刚下战场便求了皇上取消婚约,你是怕拖累我,误我幸福,对不对?”

此言一出,虞小满和沈寒云俱是一怔。

他们都晓得事实正是如此,眼下让沈暮雪猜到了,陆戟的冷漠拒绝便成了徒劳,说不准沈暮雪剑走偏锋这么一激,能直接令他将真心话和盘托出。

蜷起放在膝盖上的手,虞小满脑中乱成一锅粥,手心都沁出汗。

“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便可,无论清贵还是布衣,天涯或是海角,我都随你去。”

沈暮雪此番有备而来,句句往人心窝里说,但凡陆戟动摇,但凡他动摇……

正想着,攥着布料的一只手忽然被握住。

陆戟的手比虞小满大许多,因此能够轻易包住他的拳头,再用掌心的热度令他紧绷的指节松开,修长手指顺势插入指缝间,形成十指紧扣的亲密姿态。

“起先确有不想拖累你之意,然如今……”陆戟语调平缓,一字一句道,“我与小满自新婚之初便琴瑟和鸣,早已互许终生,非卿不可,望沈小姐亦能早日觅得良缘,届时我夫妻二人必登门贺新婚之喜。”

隆隆的心跳响在耳畔,在松掉的一口长气中逐渐平息,第一次被陆戟主动牵住手的喜悦也冷却了下来。

虞小满头一回恼自己如此清醒,没法将陆戟说的话当真,更没法想象这只手的温度是为自己散发。

但凡他稍有动摇,就不会编这样的谎话。

但凡他没那么爱沈暮雪,就不会牵起自己的手,借自己布一场骗局。

璧月姐姐说的没错,人族男子果然惯会骗人,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若自己不是当事人,怕是都要信了这份夫妻情深。

虞小满的气愤来势汹汹,咬牙切齿地想,坏人,改明儿不拔鳞给你治腿了!

不多时又后悔了,心想鳞还是要拔的,不然耽误医治,五片别想了,减到四片吧。

心里逞凶,行动上也不遑多让,虞小满挣开陆戟的手,反过来扣住,掌心紧贴着掌心。

这是他梦了许多回的场景,得偿所愿明明该痛快,虞小满却鼻头泛酸,狠狠吸了两下才将涌上的泪意憋回去。

都怪陆戟的手那么暖,让他总想多牵一会儿,最好一不留神,就牵了一辈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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