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自从姬灵渡清醒过来,也不知是心下有愧，还是其他，几乎日日都要摆驾灵华殿。侍奉的众人早已摸清了这其中的关键，每当圣上驾临,便自发悄悄退了下去。
“爱卿这伤竟是还没好么。”空荡荡的内殿，宫灯莹莹，只余姬灵渡和当今圣上二人。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日,姬灵渡颈侧的印记也淡了不少，但仍是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痕，衬在如玉的肌肤上，颇为惹眼。
当今圣上眯起眼睛,盯着瞧了片刻,再一联想起之前被人打断的那回，愈发难耐，忍不住伸出了手去。
“陛下,”姬灵渡微微侧身躲过,提醒道，“时辰不早了。”
“怎么，爱卿不愿见到朕？”当今圣上压抑下沸腾的情绪,语气却是有了几分不善。几日来，连连遭拒,于他而言,姬灵渡这般行径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并未,”姬灵渡摇了摇头,神色间夹杂了淡淡的倦意，“陛下日理万机，臣若是妨碍了陛下处理政务，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无妨，朕是这一国天子，”得了这个解释，当今圣上顿时龙心大悦，脸色也舒缓了下来，“除了朕，没人敢降罪爱卿，爱卿大可放心。”
说话期间，姬灵渡断断续续轻咳了几声，长睫微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冰凉的阴影，见他这般模样，当今圣上心中一紧，也不忍再过分逼迫，口气也松了下来：“方才是朕不好，爱卿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远处尽数熄灭的焚香，仅剩的几缕云雾早已稀薄的近乎透明。看着当今圣上离去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姬灵渡这才收回了视线。
“国师大人，需要小的重新添上稥么？”见香炉内不再飘出烟气，重回殿内的侍从不由上前问道。
姬灵渡淡淡地看了一眼，眸中冷意流转：“明日我来吧。”
挂在枝头的树叶比起以往稀疏了不少，一程红，一寸黄，看上去就像晚霞散落在人间。空气中的寒气一日又一日的加重，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衣物，依旧是沁骨的凉。
天色微亮，正是白日里寒气最重的时候，一众侍从早早的忙碌开来。
正在伺候圣上穿衣，做上朝准备的太监见当今圣上猛然间晃了晃脑袋，神色状若恍惚，连忙小心翼翼地提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传御医来瞧瞧？”
“不用了，朕并无大碍，不过是突然有些头晕罢了。”圣上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头脑仍在嗡嗡作响，偏偏一群人还围着好一阵聒噪，愈感烦躁，只觉胸膛内隐隐有一股横生的戾气无处发泄。
陛下身体一向硬朗，好端端的，头怎么会晕呢。众人心中齐齐浮现出了这一疑惑，再一仔细看去不由心惊肉战起来，这才入冬没几日，只见当今圣上鬓间的白发却是又多了不少，苍老的速度似乎比往常快了数倍不止。莫非真是到时候了，众人私底下交换了下眼神，彼此都看出了惶恐不安之色。
“头晕可不是小事，陛下，您还是找御医仔细瞧瞧吧，”一旁的总管太监好言相劝道，“毕竟龙体为重。”
“放肆。”
“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手了。”
“你们是在说朕老了吗？”也不知是哪句话突然间戳到了当今圣上的神经，当即发下了雷霆般的震怒。
凭白受这一顿怒斥，众人连忙钳口吞舌，再不敢吱声了，原本疑惑的心思也被打消的一干二净。
这次的天子之怒只是一个开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却是一个不详之兆。天气本就萧条，众人的内心更是极度萧瑟。各地先是洪涝，再是大旱，再是酷寒。灾情连连，饿殍遍地。即便如此，当今圣上依旧无心朝政，倒是日日流连于灵华殿内，久久不出。偏偏当今圣上喜怒无常，脾性也愈发暴戾无度，只要有大着胆子直言进谏的全都被拉出去无情地处置了，因此诸位朝臣都是谨言慎行，再没人敢当着陛下的面提出异议来。
一时间，人人呜呼哀哉，痛心疾首。百姓叫苦连天，怨气芜生。
暗香浮动在殿内，寂然无声。
来人行迹隐蔽，不论是呼吸，还是脚步都放的极轻，如蜻蜓点水般，不留痕迹，驻守在灵华殿外的侍从甚至丝毫未觉便让人闯了进去。那人匆匆转入内殿，在看到远处座椅上一道清冷的身影后，连忙跪在光洁的地面上，神色极为恭敬。
姬灵渡看过手中的密信，不由微微一叹，果然不愧是男主么，在这般逆境下，竟是别有一番造化。不但治理灾患大获成功，同时也广获民心，颇具声望。
听到这声叹息，跪在地面上的人忍不住抬头道：“大人，那秦江在外头混的风生水起，您何须过分费心。倒是您，您可知外头百姓都在传您，传您......”底下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姬灵渡抬眸。月华般清浅的光线笼罩下，愈显出尘之色。
“说，说是您，”跪着的人一咬牙，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如今，外面都在盛传您媚惑君主，作乱朝纲，导致当今圣上无心朝野，暴戾专政，民不聊生。甚至有人造谣近来之所以会灾祸四起，是因为老天爷看不过去您作恶，所以降下了诸多惩罚，以警世人。”
老天爷么，所谓的流言倒是难得撞到了点子上。姬灵渡唇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有的笑意。
见姬灵渡非但不怒，反倒心情甚好，跪着的人对此极为不解：“大人，流言确实是常有的，只是之前都是在宫内私下流传，现在却是闹得满城风风雨雨，人尽皆知。若是再不控制，任由流言发展下去，实在有损国师大人您的清誉啊。”
“清誉于我而言不过是虚妄罢了，”姬灵渡从座椅上慢慢起身，长长的衣摆流水般滑下，垂落在地面上，“或许，正可以借此做一番文章。”积雪般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冰凉，淡然。
“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底下的人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激动地问道。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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