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莞儿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小屋前面的素馨花浇水。那是萧敛曾经给我的种子,那些只能长在汉土的素白雅致的小花耗费了我三年的心力才能勉强在东辽的土壤上存活。
虽然存活,但却没有昔年琅嬛山上的一般茂盛,这让我不得不感到一丝遗憾,剩余不多的种子被我缝在香囊中小心翼翼地保存,因为只有这样每个打雷的夜晚我才能安然入睡。
拓拔莞儿背着手打量着我住的小木屋,不禁啧啧摇头:“王宫那么大,你不住;王帐布置得那么奢华,你也不住——偏偏来住这样一个小屋子,南笙,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我说道:“这是我从前住的屋子,”里面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是萧敛亲自动手搭建的,我笑着抿抿嘴,“我住惯了。”
拓拔莞儿叹了一口气,坐在我身旁:“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大王那么好,如果你不是故意气他,恐怕你如今在东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轮得到旁人?都三年了,难道,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一辈子当个牧羊女?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啊!”
“我不在意。”我说道,既然王后与我无关,不管是王妃的受宠还是其他女子的受宠,也与我无关。
拓拔莞儿白了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是你傻!”
我眯着眼睛看着猢狲树在太阳下茂盛浓密的样子,叶子如同云朵一般长在树干上,一团团一朵朵无端好看。我转过头看着她:“今日你这么闲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拓拔莞儿冲我笑了笑,健康的肤色,漂亮的眉眼,和拓跋衡他们一样深邃的轮廓。她招了招手,从婢女的手中拿过一套衣服首饰递给我,“再过不久,我便要嫁人了!”
“嫁人?”我惊喜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你终于想好了?是谁?”
拓拔莞儿羞涩地抿唇一笑,那是当女子念着自己的心上人时特有的笑容,明媚而温柔。她点头说道:“是赫罗,他此次与羌族一战中立了大功,求大王把我嫁给他!”
我由衷替她感到高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你一定要好好对人家!”
拓拔莞儿撅嘴:“南笙,你怎么不说让他好好待我?!”
我失笑摇头:“按照赫罗的性格,只有你给他气受,他宝贝你都来不及哪还敢对你不好!”
拓拔莞儿说道:“那你一定要来草原看我婚礼,一定要哦!其他的节日庆典你不愿意出席也就算了,但是我的婚礼你不能不来!如果你不来,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和小时候一样,我的尾指勾着她的,表示一言为定。
王宫内——
喀丝对王大妃行礼,乖巧地说道:“姨母,你怎么来了?”她使了个眼色,下人便奉上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王大妃对自己的心腹比了个手势,其他奴婢便被带了出去。
喀丝笑道:“这今日是怎么了,还把奴婢们都带出去,发生什么大事了?”
王大妃拉着她的手,凝眉问道:“喀丝,如今大王对你怎样?”
听她问得这样直白,喀丝红了红脸坐下来说道:“虽有几个美姬在身旁伺候,但是大王对我很好,姨母怎么了?”王妃受宠,几乎是整个王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孩子!”王大妃几乎是气急,脱口而出。
喀丝连忙解释说道:“那是因为大王每次都要给嫔妃喝……喝那个汤!他会看着我们喝,没有人能躲得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大妃的脸色,说道,“姨母不必担心,所有侍奉的姬妾都会喝,这不是其他人也没有孩子嘛!”
王大妃脸色铁青,她拍着桌子砰地一声响:“大王是在想什么!难不成,他还在想着那个汉女?”
喀丝犹豫地说道:“应该不会吧!”她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已经三年了,谁都知道当初王后把大王惹得多生气都赶出宫外去了!大王一次也没有召见过她,便是两人在庆典宴会上碰面,大王也不会看她半眼对她多说半句话。”
王大妃沉默下来,坐在位子上紧紧皱着修眉思付着什么。
喀丝柔柔一笑,“姨母今日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王后兴师动众来喀丝这里?当初大王娶她是费了不少心思,可是那也是当时!男人嘛,都是得到了便不珍惜了,大王如今待她弃如敝履,也没什么好花心思的!”
王大妃神秘地看着她,说道:“巫祝讲了,今年哦不最迟明年,王后便会怀上嫡子!如果你不能在她之前生出长子,等她生下嫡长子你便要和姨母一般只能做大妃而不是人人敬重的可敦!”
喀丝被她说得有些慌乱:“可是,当年那个女人逃婚几乎将大王的面子扫了干净,大王对她至今仍有怨言!姨母,你知道大王脾气的,他怎么会让一个忤逆他的女人怀上孩子?”
王大妃气道:“这件事情上,我们绝对不能冒险!喀丝,难道你忘了当年就是因为没有把那个丫头弄死,竟然真的被巫祝预言,大王喜欢她更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娶了她!”
她走了两步,“我是先王的王妃,说好听是王妃说不好听仍然是妾,是屈居于正妻之下的妾!姨母本来想让你当上东辽的王后,可惜事与愿违,而如今趁着大王已经忘了她,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个女人!”
喀丝吸了一口气:“可她是王后!”
王大妃瞪着她:“但她也是汉人!更是不受宠的王后!而你,你才是最受宠爱的王妃!”
喀丝有些慌乱地看着她说道:“可是,姨母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更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完,大门便被推开,喀什冷着一张脸走进来看着王大妃说道:“我也不同意!”
王大妃一挥袖子吼道:“你们两个,这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喀什不理她的咆哮,冷静地说道:“姨母,那个女人你们不能碰!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王大妃嘶了一声,“喀什,你为什么要帮那个汉女说话,难不成,你也鬼迷心窍了不成!”
“我没有!”喀什皱着眉,“姨母,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听我一句别再打王后的注意,她不是你能动的人!不管大王如今重不重视王后,不管大王如今宠不宠爱姐姐,王后你们都不能动!”
王大妃冷笑:“难不成,那个丫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从喀什进来说完话的那一刻,喀丝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听王大妃叫到:“喀什,你难道不记得,大王向漠神发誓,与她有过盟约!如果她不死,那么意味着只要有那个女人在,喀丝就永远被她踩在脚底下,永远是妾不是妻!你们甘心,我不甘心!”
喀丝终于开了口,美丽的眼睛看着他,隐约闪烁着泪光:“阿弟,你告诉我,你喜欢上那个汉女了,是吗?”
喀什瞥过脸,淡淡说道:“没有。”
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父母很早便过世由姨母抚养长大,而她对待这个弟弟更多的时候像母亲。所以,她抿了抿嘴角像是提醒他一样说道:“她是王后,注定是大王的女人。”而后面一句话,她看着他,“如果你喜欢上了他,那么,我会不顾一切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斩草除根!”
她站起身来,看着他:“你提醒了我,提醒了我当初她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姨母说的没有错,那个女人霸占着王后的位置一天,我就要被她踩在脚下一天,如果她真的生下了嫡长子,那么阿姐就要被她踩在脚下一辈子。”
喀什握紧了拳头,最后又松开,他抬起头看着喀丝认真地说道:“阿姐,她已经离开了王宫不会跟你争夺大王的宠爱,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便是逼着自己,逼着我!”
喀丝怔住,良久,她笑了笑,笑颜如花,“好了,阿姐明白了!”
喀什沉默地行了个礼走了出去。等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喀丝才收回笑容,淡淡说道:“姨母,你说的没有错,那个女人留着,是个祸害。”
拓拔莞儿和赫罗的婚礼举行在草原上,从山丘上望过去,白色的帐篷被打扮得五颜六色,人们手拉着手载歌载舞,很热闹喜庆的样子。因为少时便交情不菲,我亲自绣了一幅苏绣作为贺礼送给他们。
拓拔莞儿头上带着五彩的珠帘,身上罗裙衬得她婀娜多起,她亲自接过来,嗔道:“你人来了就好,还带什么礼物?!”
我笑着说道:“去年你到我那里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汉家的刺绣,我女红不是很好但这幅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秀出来的,你看了可不许笑话我!”
赫罗道:“你是王后,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笑话你!”
和他们夫妇二人寒暄过后,我被侍女引到主帐,一掀帘子便见到拓跋衡懒懒地躺在虎皮铺着的座位上,身旁围绕着几个美姬,而喀丝则坐在下方看到我来向我微微行了个礼。
我点头让她起来,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按理说王后应该和大王坐在一起,但是如今拓跋衡左拥右抱,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为好。
但是好像喀丝并不这样认为,她笑道:“大王,王后来了!”她给那几个美姬使着眼色,“既然王后来了,你们便应该离开,我平日里面虽然惯着你们但是王后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那么没有规矩!”
我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喝着酥油茶,不知道喀丝在演什么戏。
拓跋衡拽住刚要起身的一名美姬,一用力便听那女子一声娇啼,“大王,王后来了,丽姬还是离开得好。”
拓跋衡却摸着丽姬光滑的脸颊,调情地笑道:“放心,王后一向贤德,这些事情她不会在意的。”
喀丝偏过头朝我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意思,臣妾特意安排了歌舞,为大王助兴。”
拓跋衡摸着微微带着胡茬的下巴,说道:“王妃是草原公认的第一美人,不如,王妃跳一曲为孤王助兴,如何?”
喀丝得意地看着我,嘴里却说道:“王后在这里,喀丝怎么敢放肆?”
拓跋衡毫不在意地一挥袖,嗤笑道:“王后贤德,自当不会在意!”他眼睛里满是嘲讽地看着我,挑眉说道,“王后,你说是吧?”
我放下杯子说道:“大王身边既然有这么多美人,我就不打扰大王雅兴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坐下!”拓跋衡变了脸色,冷冷说道。见我不动,他直直地看着我目光如电,“孤王叫你坐下!”我紧紧攥着衣袖,无奈只好坐下。
喀丝几番推辞之后终于去换上了跳舞的衣服,她的身体带着柔软如同蛇一般跳着胡旋舞,热情而奔放,美丽的容颜在旋转中如同美酒一般令人迷醉。白嫩的脚踏在针织的毛毯上,就像初生的莲藕,虽然柔媚也不失东辽人的豪放刚劲。
一舞过后,喀丝匍匐在地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拓跋衡抚掌大笑:“不愧是本王的爱妃,舞姿当得草原第一美人的称谓!赏!”
喀丝抬起头轻轻一笑:“大王,喀丝一直想见识一下王后的舞姿,想必当年能让大王喜欢,王后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丽姬也跟着说道:“是呀,大王。姐妹们之间的才艺都看过了,唯独王后不曾见过,大王不如趁此机会也让大伙儿见识见识王后的舞姿!”
闻言,拓跋衡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长长的剑眉皱起来,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某一处放空。我深深地吸着气,看着喀丝冲我投来的目光,突然感到很荒缪。
母亲一生追求的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句话,宋斐虽然负了她但也随她而去。
而如今,我却要被逼着和一群女子去争夺我丈夫的宠爱。
我紧紧攥着衣袖,这帐篷中的气味简直令我恶心!雪雁在我身后说道:“王后身份尊贵,既然王妃想看,不如就让奴婢代劳为大王和王后跳上一段剑舞!”
拓跋衡仍然沉默地坐着,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沉默地看着某一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见喀丝她们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我站起身来走到乐师一旁见没有古琴只有琵琶拿起来缓缓说道:“胡旋舞我不会跳,如果大家执意想看,我便小唱一段,也算是为今日的新人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