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萧敛的走近,众人纷纷停下来好奇地注视着他,而一直缠在秦墨身边的莺莺燕燕终于离开,让他不得不送了一大口气,“那是……四殿下?他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耳廓一片红的秦墨走到萧奉身边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萧奉瞥了他一眼,抱着胳膊问道:“姨丈不是已经将秦家的情报网完全交由你来打理了吗?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早在前一天便有人告诉你了?”
秦墨望着那个挺拔清俊的身影,对萧奉温润一笑:“情报网到底还是不能网罗天下所有事情,何况,四殿下行事总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比如即使在燕国出兵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够打完漂亮的胜仗,不但狠狠地错了燕国一手还能完整收复越国,此番回国恐怕——”他轻笑一声,看着萧奉的脸色又黑了下去。
萧奉咳嗽两声扬了扬下巴,说道:“出了风头便肯定要付出代价,由得他跟萧恪争去好了!”
秦墨一合扇子拍在手掌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不过是他和李家小姐的婚事,毕竟当初闹的长安城沸沸扬扬,这下回来总算要尘埃落定了吧。”
萧奉略显苍白的唇勾起冷冷的笑,说道:“那也由得他和萧恪去争好了。”
秦墨偏过头,看着萧奉被高束的领子层层围起的脖子,“听殿下的意思,是想让二殿下和四殿下两虎相斗,以好坐收渔利?妙计!妙计!”说着,他已爽朗笑出声。
萧奉撇了撇嘴巴,无语地看着他:“无聊!”
一身墨色冠服,衣襟和袖口上绣着繁复的素馨花的花纹,高束的发冠干净而整齐的发际线衬得萧敛剑眉星目越发的俊朗,他走到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婉妃面前,单腿跪下行礼冲她眉目清疏地笑:“娘,我回来了。”
婉妃连忙扶起他,喜出望外地笑道:“你这孩子,一去便是一年多,这怎地提前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她哆嗦着手摸着萧敛的肩膀,连问道,“战场上可还辛苦?可曾受伤?”
萧敛握住她冰凉的手,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切都顺利。”他扶着婉妃坐下来,一笑清朗如同有花越人墙,他嘴角微挑忽视掉四周好奇和审视的目光,问着婉妃,“娘,你身子还好?”
婉妃笑着说道:“虽说你不在身边,但是南笙伴我左右李家兄妹又常来看望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今日是南笙及笄的日子,你人既然回来了,可有给妹妹准备礼物。”
萧敛温吞吞地笑了笑,说道:“回来时仓促了些,还没有。”那样轻描淡写的话语,一句便揭过了他骑着玄风,风雨兼程的十几日。
婉妃无奈地看着他:“那李家小姐的可准备了?众人都知道,你回来时便是要与李乐订亲,那礼物总准备好了吧?”
萧敛缓缓眨了眨眼睛,刚想说那些东西跟着大军返回长安时婉妃便又说道:“诶,你平日里这么忙,若是忘记了也没什么,好在娘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到时娘再遣媒人到李家纳吉下聘去。你放心好了,李家是名门望族,李乐小姐又是荣威将军的掌上明珠,说什么也不能少了彩礼,让别人笑话。”
萧敛听完婉妃说完已包好一个橘子,递到婉妃手上,淡淡说道:“娘,你在汉宫中的俸禄本就没多少,平日里更是因病积蓄不多,那些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婉妃嗤地笑了,握着橘子却怎么也舍不得吃,说道:“荣威将军李氏一族是南夏四大家族之一,就算你准备了又哪里能够呢?虽说李乐小姐从小便喜欢你,但是人家从小便是掌上明珠从未受过半分苦更不能委屈了,放心,娘攒了这些年就算为你娶了李乐,也有足够的嫁妆把南笙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
……但是人家从小便是掌上明珠,从未受过半分苦,更不能委屈了……
……就算为你娶了李乐,也有足够的嫁妆把南笙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
闻言,萧敛手一顿,“娘,你——”他转过头眼光却被从长廊外面缓缓走出的少女吸引住,月白色的宫装束出柔软而纤细的腰线,面纱遮住少女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眉眼,璀璨如星的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闪过迟疑、惊异、欣喜和开心,朝他眉眼弯弯地一笑,如同星辰般地漂亮。
萧敛原本以为只要离开便会解决所有事情,但是却发现只是将他的情感隐藏在那烽火硝烟之下,只要见到她便会重新星火燎原,轻易让他喘不过气来。
婉妃朝萧敛笑道:“南笙好看吗?”
好看。
萧敛的眼睛极黑,他这样在心里说道,如同他很久很久之前想她长大时的模样一样好看。
婉妃给萧敛悄悄指着,开心地笑着低声说道:“你看,那些公子都已经看呆了,敛儿你说如果他们都来提亲的话,我该怎么选?不过,还是要南笙喜欢才好。”
萧敛淡淡垂下眼睛,面容一片平静但是放在腿上的手掌却缓缓握紧,他呼出一口气对婉妃笑道:“母亲说的是。”他移开目光,却正好看见李乐痴痴凝望的目光,似是逃避一般他侧过脸看向远方,见到长安文人雅士古来喜爱的流觞曲水一旁正摆着文房四宝,上面大多是关于春日的题词。
他低头跟婉妃说了几句话便悄然起身走到毫不起眼的角落,琼花树上的一枝树枝长得极是曼妙,柔软的身姿上长着半开不开的花朵,就那样堪堪停在萧敛浓墨般的眉眼前。
已经是三加了,众人的目光通通集中在阿福高盛念道: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兄弟具在,以成厥德。
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我跪在垫子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萧敛,在余光中只能瞧见他似乎没有朝这边再望上一眼,只是埋着头提笔在宣纸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竟然只是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我瘪瘪嘴巴心下决定也不去理他。
婉妃走到我身前停住,从侍女托起的盘子中拿起一根玉白色的玉笄轻轻□□我的发间,带着冰凉与温润的感觉。随着一件件步摇、玉簪戴上我的头,原本还只是披在身后的长发已经被整齐而妥帖地梳成了髻,剩下的一半用绯色的发带缀着流苏整齐地绑在身后垂在腰间。
缓缓揭开我脸上的面纱,婉妃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便推开返回到席位。
我站起身来走到席位的中央向所有人展示,周围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花开的声音,连阿斑都停在阿福的肩膀上歪这头静静地打量着我,阿福捂着嘴巴看着我眼睛红了又红最后实在没忍住泪流满面。
双手缓缓举过头顶相合,我跪在垫子上对着坐在高位的婉妃行正规拜礼。
风将染墨的画纸轻轻吹动,萧敛收好笔含着笑看着站在春光里的少女。
雪白的宣纸上仅用墨色便将她的摸样勾勒纸上——眉若新月弯弯,眼似星火璀璨。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少女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抿嘴一笑,轻易地便醉了时光。
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想过那个女孩子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模样,在战场、在汉宫、在东辽、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眼时。
六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的时间,她按照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长成,明媚天真、不沾尘世的污泽,那是他放在心尖的姑娘。
等到墨迹干掉时,萧敛便瞧李远正朝他走来,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那幅画交给身旁的小厮,淡淡说道:“保管好宴会后交给我。”
李远冲上来扒住他,“嘿,那是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萧敛轻笑着拦住他冲动的身子,“是我画的,一年未见,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李远哼了一声,却又感兴趣地问道:“怎样?打仗好玩吗?若不是我家老头子还没松口,我也一定要跟你去战场上见识见识。”
萧敛微微摇头,眼神微暗:“我去了战场后才知道南夏的士兵到底弱成了什么样子,虽说到底最后赢了,那也是趁着燕国分心的时候。你若是去了,便知道根本不像是你所想象的那般轻松。”
李远爽朗一笑,桃花眼一眯:“大丈夫一生自当戎马,建功立业,若不能这样还会有什么意思!”顿了顿,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青年,笑道,“今日来的人大多有门头,光是送的礼已是难得的珍宝,恐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敛微微挑了下眉,不可置否。
李远随手指着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说道:“那些人的才情品格、身份地位虽说在长安城中已算是出色,但是我却觉得到底配不上南笙。”
萧敛听出李远话里的意思,背着手淡淡问道:“哦,那你觉得会是哪个?”
李远嘿嘿一笑,下巴一扬,“喏,秦家。众所周知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以后秦氏一族的继承人,有意思的是,那傻小子喜欢的恰好是你的宝贝妹妹,若是将南笙嫁给他既算是一桩好姻缘,你也算是得到了秦家的支持。”
“是吗?”萧敛眼底看不清楚有什么情绪,但是浓墨一般的眼眸深处好似有星火灼烧,注视着阳光底下长身玉立站着的秦墨,而恰巧的是秦墨正好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神。
秦墨礼貌地朝他一笑,温润如玉的脸在阳光之下显得熠熠发光,萧敛见状棱角分明的嘴角轻轻挑起一个弧度,却带着冷冽。
李乐这时婷婷袅袅地走过来,艳丽的唇瓣娇艳的脸庞如同凤凰花一样漂亮,她冲萧敛微微行礼,如同所有世家的小姐般优雅:“殿下,好久未见。”
萧敛注视着李乐,有些惊讶于这个少女的变化,在不知不觉间褪下了他所熟悉的飞扬色彩,他抿起嘴角点头说道:“好久不见,李乐怎地生疏起来叫我殿下?”
李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从小玩到大的两个人如今订了亲反而中规中矩起来,连说话的语气也客客气气的。
到底还是女儿心思,李乐低头抿唇一笑,“萧敛哥哥身体还好?此番旗开得胜,还未祝贺萧敛哥哥。”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萧敛,眼睛微眨带着女儿家的娇羞。
萧敛装作没看见,如同平常回答般地说道:“多谢。”
而这时,“敛儿!”婉妃高声叫道,“快过来。”
萧敛垂下眼睛,对着李乐低声说道:“母亲在叫我,李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李乐看着萧敛的背影,眼神微微暗了暗,但是又在下一刻明亮起来,她转过头对着李远开心地一笑:“老哥,萧敛哥哥终于回来了。我要回去告诉母亲,她一定会很开心。”
李远叹了一口气,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其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性格萧敛早已清楚,你又何必在他面前捏着情绪呢?做一个真真实实的你,不好吗?”
李乐鼓了鼓嘴,“可是娘说的不是这样的。行了,老哥你别说教了,我要赶快回去告诉娘去。”
李远抱着胳膊看着李远因为见到萧敛后重新变得明朗的背影,不知道是该叹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