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是南夏少有的凄风苦雨。
寒冷从四周袭来,古藤枝丫在闪电中越发诡异像极了妖魅。我跌坐在地上狼狈地向后一步步挪着,入手皆是青石板的冰凉刺骨,双手却是无力的绵软。
轰!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像是要把天地炸开,随着后面雷声的连续响起,闪电刺啦啦地划过天空照亮了一步步走向我的女子白色衣裙上那纷繁的花纹,照亮了她那张惨白的脸。白衣乌发,半面妆。我吓得哆嗦着嘴巴,“母妃。”
“南笙——”母妃冲我缓缓走来,绣花鞋上沾了些许泥泞,身后有蓝色的妖火妩媚地摆着身躯。
我害怕地看着她,“母妃,你,你怎么——”却是问不出话来。
母妃凑近我,那张半面妆越发诡异。天空中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我本能地捂住耳朵,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南笙,”母妃的手摸上我的脖子,一脸温柔地笑,“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母妃带你离开这里,母妃带你去找他!”
他是谁?
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似是要掐死我的样子,我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试图让自己能呼吸到空气,一边放声哭泣,那是真真实实的死亡的感觉,仿佛就在我的指尖。
“醒醒,南笙!”有人轻拍我的脸颊,低声唤道,“醒醒,南笙!”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境,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是坐着的萧敛、婉嫔以及月河姑姑。只听婉嫔松了一口气般说道:“总算是唤醒了!”
而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雷响,‘轰!’我失控地惊声尖叫起来。而下一秒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所包围,“别怕,南笙乖,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我抱着萧敛,大声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梦见母妃了,我梦见她要带我走!”泪水像洪水一般从脸上冲刷下来打湿了身前少年雪白的衣襟。
“公主,别害怕,那都只是梦!”月河姑姑站在一旁哄我说道。
我看着她们,咬着嘴唇,虽然她们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梦境,但是我却知道,那并不只是个噩梦。
萧敛见我不说话,便对婉嫔和月河姑姑说道:“母亲你身子不好,月河姑姑明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找看妹妹就行了!”
满脸倦容的婉嫔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见我没事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也好,敛儿,南笙若是还有什么事,你就来叫我们。你也别忙太晚了。”说完后便带着月河出去。
萧敛拍拍我的背,轻声哄道:“别怕,哥哥在这里。南笙怕打雷?”他忽然又好像想到些什么,眼里闪过几分心疼。
我点头,比着自己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我梦见母妃了,还有那天的火光,她说要带我走,她要掐死我!”
萧敛心疼地搂着我,用手指揩去我眼角的残泪,说道:“别怕,哥在这儿,南笙别怕!”
我重新躺下来,手里依然攥着少年单薄的衣角。萧敛给我捏了捏被角,窗户上的纸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还有雨点打在上面沙沙的声音,宫灯散发出残留的光亮,是蜡烛燃尽的前兆。
我这才发现,那场大火带给我的后遗症便是后来的日子里每逢打雷我便会梦见母妃要掐死我的画面,那些蓝色的火光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而我所能做的便是紧紧抓住抱着我的少年胸前的衣襟,任恐惧宣泄。
萧敛坐在我床前,任我捏着他的衣角,只听他轻声问闭着眼睛的我:“南笙,睡着了吗?”
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哥,南笙睡不着。”
萧敛失笑,只好搬了个凳子守在我跟前,“今日,徐太傅讲《诗经·周南》中有一篇《汉广》。你名字中的‘南’应是出自那里。”
我睁开眼睛,“是‘南有乔木’的南吗?”阿福唯一会的几句诗句里便有这句,据说是当初母亲给我取名时随口陬的却被他心心念念死记硬背给记住了,然后,我也就记住了。我嘟囔了一句,“我一直以为那四个字是随便说的。”
“哪里是随便说说,”萧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道:“《汉广》又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说的!”
他微微顿了一下,而这时,宫灯里的蜡烛恰好燃尽,火苗迅速地缩小最后完全灭掉,房间里落入一片黑暗,窗外是泠泠雨声,而他的声音带着一向的清冷,“南有乔木,不可休斯;汉有游女,不可求斯。”
南有乔木,不可休斯;
汉有游女,不可求斯。
短短的只有八个字,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像是吃了过节时才能吃的糖葫芦一般甚是甜喜。我跟着他缓缓地念出声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斯;汉有游女,不可求斯。”
萧敛似是愣了一下,在黑暗里,隔了许久才听到他幽幽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斯……”而那时,床上的女孩缓缓进入梦乡,嘴角带着甜意。
萧敛趴在南笙的窗前,身上搭了一件衣衫,他听着窗外雨滴的声响,不知为何想起的是徐太傅讲释《汉广》的一番话:那是讲述可望而不可即的思慕,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哪怕顷了最多的温柔与爱意,却终究隔了汉水般的距离。他闭上眼,深深地换了一口气。
“……汉有游女,不可求斯……”
果然如婉嫔所说,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掌事房派了一个舍人过来告诉我明日起便要随着萧敛一起去国子监上学。父皇的子女加上我总共不过七人,但除了已经上学的五个人以外,另外两个是去年才添的公主,所以说今年新上学的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