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的图虽已绘好,但因冶炼技术落后,无法制成全部铁制的弩。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只做个木弩出来。卫茜用前,周峻已试用过,将弩交给卫茜时,他的手还有些不舍的抚了下弩身:“这物件易上手,虽开弦需些力气,但射程却比弓远,也好瞄准。若是给新兵用,不过两三月就能出一批神箭手。”
可卫茜在现代见过更好的弩,现在看到这个粗苯的木弩,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周峻瞧见卫茜的表情,皱眉问道:“虽说过不想问你的身世,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你的家乡究竟在哪里,这样的东西你竟然也嫌弃。”
卫茜举起木弩试着瞄准了一下:“婢子那个地方公子寻不到,婢子也回不去。婢子那里的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周峻眯起眼睛,也遮掩不住眼中闪亮的眸光:“真想见识一下,听你这么说你看我们,莫非就如我们看那还用竹简写字的古人,倒真是委屈你了。”
卫茜低头看着手中木弩:“公子倒不疑这是婢子的痴言妄语。”
周峻抬手勾了下弩弦:“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只这些话你不可与旁人多说,弩你私下练着可以,也不能露于人前。旁人可不会像我这般疼惜你,他们看你能造出这东西,必然会拿住你,逼迫你说出更多兵械如何制造。我虽疼你,若是救你代价过高,我也无法保你。”
卫茜抬眼看向周峻,笑了起来:“公子这话说的真诚痛快,婢子记下了。”
周峻揉了眉心,见卫茜笑容爽朗,竟是难得的真笑,就露出无奈苦笑:“旁人听了这话都要恼,偏你觉得痛快,真是……”
周峻说着,低下头,转眼间旁边书桌上卫茜练写的字,看着流畅了许多,却还是难看得很。周峻仔细看了那一个个难看的字,笑了起来:“罢了吧,你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我与你耗着。你先把衣服换了,过会儿我带你出去。”
卫茜看了眼外面,都已落下雪来:“这个时候?”
周峻点了下头:“就是这个时候,我带你慈育堂给那些孤儿送些过冬衣物。若是没有意外,我们还可以顺便救上几个人,做回好事。”
卫茜看向周峻,疑惑的皱了下眉头。
周峻轻摇了下头,并不说明,只笑着说道:“去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峻就递给卫茜一套深蓝色的布袄,布袄的一角,还绣了朵兰花,兰花绣得精细,越发显得布袄粗苯。
卫茜换上后,依着周峻的话,将身上首饰全部除去,只在用快灰布帕子将头发包起。可手腕上却带了条编得精细的红绳手链,上面缀了几个珠子,那手链虽才戴在卫茜手上,却已有了六分旧,珠子都磨损得不成样子。
周峻拿起面铜镜,放在卫茜勉强,笑了说:“看着铜镜,练个不惹人眼的模样。”
卫茜转眼盯着铜镜,一点点将她眼中的锐气除去,整张脸的表情都和软下来。眼看着铜镜中变成个神色平和,眼神透着小心翼翼的丫头,因神情畏缩,原本有些姿色的五官也变得平庸许多。卫茜看着铜镜里那张她已经熟悉的脸,竟然也觉得陌生。
周峻见卫茜仿若变了个人,笑了一下,抬手点了点她挺直的腰背:“收起些骨气……”
卫茜就端着那副胆小畏缩的模样,含胸弯背,跟着越发不惹人眼。
周峻这才点了头:“这出戏要做出一会儿,你要多留意着些,别露了怯,让我留不得你。”
卫茜知周峻这是要用她做事,就轻点了下头:“公子放心,婢子知道分寸。”
虽不知周峻今天让她做什么事,但卫茜在没几分把握之前,是不会再起离开周峻身边的念头,今日的事,她也不会故意惹出乱子。
周峻也换了身灰布棉袍,头发仅用块黑布束起,看着似个穷书生。偏他容貌俊秀,眉目舒展,又不似穷书生那般穷酸悲苦,更似个落魄又心胸开阔的世家公子。
卫茜既瞧出了周峻要扮个什么样的人,就也瞧出了她要成个怎么样的人。她摸了下手腕上的半旧手链,觉得她大约就是个跟着周峻一道赶出府,受了些苦楚,却仍恋着往日府中富贵,拿着旧手链,强充门面的肤浅丫头。
这倒是很合,在旁人眼中她和周峻的印象。他们两个这般模样,总比一个阴阳怪气的公子和粗鲁莽撞的硬气丫头这对怪异组合,给人的印象好些,也让旁人少些提防。
卫茜跟着周峻坐上马车,就见马车上真放了几包衣物,心想:周峻做戏也做得细致。
赶车的是郎青,他从不多话,见卫茜与周峻都上了马车,就立即挥了马鞭,驱了马车。马车一动,原本细小的雪粒子就结成大片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看得卫茜略晃了一下神。
周峻瞟了卫茜一眼,问道:“你喜欢落雪天?”
卫茜垂下眼睛,低头拨弄着手链上的珠子:“不好说喜欢。”
周峻看着卫茜见到落雪竟有些身心不宁,抬手捏住了卫茜的脸:“你若爱看雪,等哪天降了雪,我让你去看个一整天。但今天,别误了我的事。”
卫茜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婢子不敢。”
周峻这才收回了手,轻捻着捏过卫茜脸颊的手指。心中思量:还是脸上有些肉,捏着更顺手。
马车摇晃着向前走了半个时辰,路边上就能看到些穿着单衣薄衫的流民。雪落在他们身上,早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就跟觉不出冷似的,继续向前走,但面上的表情木然,又似不知该去哪里。当中有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瞧见了周峻的马车,就快走几步扑了过来,举着她们怀中紧闭着眼睛,身子软塌塌的孩子哭喊着:“大老爷,买了吧,凭你使唤他做什么,给个活路就行。”
而那些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的母亲哭喊个不停,他们还闭着眼睛,只一个婴孩儿微张了嘴发出一声细微的哭声。
郎青见那些妇人扑了过来,连忙一挥鞭子,让马车快跑几步。他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还对车里的周峻说:“公子,这些人若是赏了一个,就得有一堆扑上来,公子可不能在此处做善心。不然我们非但走不成,也许还会遭了麻烦。”
卫茜听得这话,转眼看了下周峻,心中惊奇,她原本以为如郎青何彦这样跟在周峻身边的人,早已知道周峻是怎样个狡诈狠毒的人,没想到竟听得郎青这么个嘱托。莫非郎青还觉得周峻是个良善之辈,是个见到贫弱就忍不住施舍的人?
卫茜忍不住看向周峻,周峻也翘起嘴角,露出抹怪笑看着她,可说出的话来却异常恳切悲伤:“我知道,罢了,这世道也非我一人之力能改,走小路吧,虽绕些远,但流民会少些。不必再看到这种境况,心中为难。”
郎青抽了下鼻子,挥了一鞭子,就将马车赶到旁边的小路上。卫茜这些日子与郎青和何彦相处,也大约知道了两个人的性子。
郎青虽然生得一副黑脸,但心底却软,为人老实。何彦虽然看起来模样俊朗性子羞涩,但心思敏锐,且是个会下狠手的人。只是卫茜没想到郎青竟老实到这么个地步,竟然被周峻的假面具骗得还当周峻是个好人。就郎青这么个老实人,被周峻这么哄骗,怕是周峻使唤他去做些恶事,他也会当周峻是不得已的吧。
卫茜瞥了周峻一眼:“你也忍心?”
周峻的食指压在卫茜唇上,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卫茜歪头透过棉布车帘,就看到在路边停了辆马车,那辆马车虽普通,可马车身边的两个护卫身上均带伤,神色紧张。
周峻令郎青停下马车,他撩开车帘,朗声问道:“两位兄台,可有在下相助之处?”
他的声音清雅温和,即便卫茜这个知道他一些底细的人,听后也觉得心中熨帖,更别说旁人。其中一个护卫眉头一松,就先说道:“刚才遭了乱民围堵,摆脱之后,车轴又断了,只能停在此处。公子若有心相助,在下想借公子马车一用,事后必有重谢。”
周峻轻声笑道:“无须重谢,过后将马车还回即可。”
周峻随即就带着卫茜下了马车。那边护卫长呼出一口气,靠近那辆马车旁回禀了一句,才对周峻拱手写道:“多谢公子相助,在下回府之后,即可送回马车,还请公子稍待片刻。”
那护卫说完,就撩开车帘,露出一片藕荷色的衣角,卫茜看到衣角就知道这马车里坐得是女人。坐在马车里的女子似也没想到护卫竟然鲁莽的掀开车帘,忙用帕子遮了脸,向后靠去。那护卫还反应过来,转眼看向周峻,就见周峻已带着郎青背过身去,只留了个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