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六名少年,坐的坐、站的站,各揣心事。须臾,杨师叔和方师叔出来,对他们说:
“我们在内堂已商量完毕,将从第三本集子的比试开始,比试分两场,先进行第一场。”
云离略一思忖,问:“第一场由哪两人参加?”
方师叔笑道:“这便是问题所在。因为共有三人,首场不参加比试的那人在体力上显然占了便宜。因此我们决定,在第一场结束后,为了让胜者有时间恢复体力,便接着先进行第四本集子的比试,然后再进行第三本集子的第二场。至于第一场的参加者,我原本建议由你们三人抽签决定,但掌门师兄托我转告你们,说这次定继承人并非只以武力论胜负,还需考量气度涵养——所以,他要你们三人自行商议。”
方杨二人说罢,静静伫立侧旁,不再作声。静微、云离和小叶互视一眼,静微果断地说:“我先上场。”
阿唐大声说:“先上场的可能要战两次,你不怕吃亏?”
静微笑道:“你没见玉儿一脸关切么?我可看到了,所以不忍心让小叶先上。”
玉儿正偷偷瞧小叶,乍听此言,赶紧别开目光,含羞啐道:“他累不累,不关我事。”
小叶含笑道:“反正两场比试间隙能休息,我先上好了。”
息兰不等他说完,抢过话头:“小叶哥哥,别这么说,还是让云离先上吧。”
阿唐一怔,看向息兰:“你咋不担心你的云离哥哥劳累过度呢?”
息兰道:“同门手足,自然应该互相照顾体谅。云离哥哥,对么?”
云离朗声道:“很对。小叶,你好好休息,第一场便由我和静微先比试吧。”
小叶还想推让,杨方二位师叔已经一起笑道:“你们三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保持稳重谦和,掌门师兄必定很欣赏。”
静微和云离站起身,便要随二位师叔一起进入内堂。临行前,方师叔一瞥余下四人,哈哈笑道:“他们自去比试,你们可别满脸紧张。便留在厅中喝喝茶、聊聊天罢!”
云离含笑补充一句:“若是为了放松,唱个歌儿也行啊。方师叔,对么?”
方师叔哈哈地道:“对,对。”
阿唐悻悻然嘀咕:“明知两强对决,却偏偏看不到,心里痒啊心里痒。”
静微闻言回头道:“听说猴子最爱挠痒痒,你……嘿嘿。”阿唐呸了一声,静微轻轻一笑,闪身随二位师叔进去了。
息兰坐在椅中,一直盯住云离不放。云离迈过高高的乌木门槛时,只作不经意地回头,意味深长地向她一望。二人目光交汇,倏忽间,竟似交流了万语千言。
四人呆呆坐在厅中,竖起耳朵想听内堂动静,但只闻隔了两堵墙后的人声嘈杂,却分辨不清说话内容。约摸过了半柱香时分,内堂蓦地安静下来。阿唐低声道:“开始了。”
息兰浑身一颤,突然趴在椅子扶手上,语带呜咽:“怎么办,我……我好害怕!”
玉儿和小叶一左一右,围了过去,玉儿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怕甚么呢?别怕啊。都是自己人,又不是仇敌相争。”
息兰低低地哭了出来:“我怕云离哥哥会受伤。”
小叶笑道:“不会的。云离和静微武功差不多,哪这么容易受伤?再说了,静微出手向来点到为止,你就放宽心吧。”
息兰哭道:“不是伤身,是伤心。云离哥哥说过,如果败了,便要远远离开天台山,另寻一处潜心修炼。我,我不想让他走啊!”
另三人吃惊地互觑一眼,阿唐道:“为甚么不早说?早说了,静微肯定愿意让他。”
息兰抚住心口,含泪说:“他不要别人让,所以不许我说。我只能憋在心里,当真……当真难受得紧。”
玉儿掏出手帕,替她拭泪,边拭边劝:“现在都已经开始啦,担心也没用了。这样吧,就算云离输了,我们大家也一定想办法替你留住他,好么?何况他又未必会输。”
小叶在旁道:“正是啊。倘若云离赢了,我在第二场稍微和他过几招便认输,他就绝不会走啦。你看怎么样?”
息兰抽抽嗒嗒地道:“我不是要你让他。只是,只是心里头难受得慌。”
阿唐在厅中团团乱转,连连说:“难受啊?咋办?要不你揍我几拳,放松一下?”
玉儿呸了一口:“你当息兰像你一样野蛮么?”
息兰轻轻一抬泪汪汪的双眼,对阿唐道:“以往我不舒服的时候,云离哥哥总会唱歌儿或奏曲儿给我听,我便能好多啦。阿唐,你唱个歌儿给我听听,行么。”
阿唐惊得手脚一抽,道:“吓?”玉儿和小叶闻言,忍俊不禁,玉儿边笑边说:“他会唱歌,那狗熊也会跳舞了。”
阿唐瞪了她一眼,又无奈地向息兰道:“我真不会唱歌。要不,让玉儿或小叶唱?”
玉儿摆手道:“我没音乐天份,唱歌儿也不太行。小叶,还是你来吧。”
小叶微笑道:“好啊。息兰,你想听甚么歌儿?”
息兰目光闪动,突作顿悟状,说:“对了,我前些日子得了本乐谱,上面录了一支曲子。我一直很想听,但自己技艺不够,总也奏不成调,又加上近来事多,一直没机会拿出来。要不,小叶,你就按那曲谱吹来听听?”
小叶道:“是吗?甚么曲子,拿来我看看。”
息兰低下头,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小叶接了册子,阿唐好奇,也凑过去一瞧,纳闷地说:“咦,‘高里曲’,啥意思?”
玉儿啪地一拍他后背,道:“什么高里曲,这个字明明念‘蒿’。”
阿唐嘿嘿笑着,念叨了几遍“蒿里曲”,转头问小叶:“这是啥曲子?”
小叶翻开曲谱,端详了一会,疑惑地说:“我却从没见过这首曲子。息兰,你在哪里得到它的?”
息兰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依稀是前阵子在旧书堆里翻来的——小叶,我心口难受得紧!替我吹奏一下它,好么?”
小叶摸摸腰间长笛,犹豫道:“吹奏当然可以,可是,笛声穿透力极强,这会儿吹,不太合适吧?”
息兰连忙道:“刚才方师叔也说了,让我们放松些,就算唱歌也无妨。既然能唱歌儿,吹曲儿应该也没甚么关系。”
玉儿想了想,说:“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大家聊会天,等静微和云离出来了,让云离吹给你听,你想必会更喜欢。好么?”
息兰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突然用力掩住心口,满脸苦痛神色。阿唐一见,赶紧催促小叶:“快快,快吹!不然怕是等不及云离出来,她就晕厥啦!”
玉儿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替息兰又拍又捶。小叶抽出长笛,道:“我这就照曲谱吹给你听,息兰,放松些,莫要再想太多。”
息兰依旧捂着胸口,痛苦不堪地点点头。小叶展开册子,将长笛举到口边,低眉凝神,便吹奏起《蒿里曲》来。
那曲谱两句一组,相映相和,仿若一问一答般。问者幽噎,答者悲切,竟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奇暗晦。小叶刚吹奏了两句,便蹙起眉头。玉儿和阿唐听了,心头亦双双泛起不适之感,就连正无力伏在椅上的息兰,也睁大了眼睛,充满惊惧神色。
小叶硬着头皮,又吹了两句。蓦然间,从内堂传来“砰啪”一记巨响,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大叫,叫声怆痛凄惶,竟是静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