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慕念安轻轻的呢喃了一声儿,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戏台两边的绸缎帘子。
绸缎帘子一掀开,这戏,才真正开唱。
叶灵璧好整以暇的眯着那双桃花眼,侧头,戏谑了一句:“成啊,表妹,没看出来,你还是行家。”
只听个前奏,就知道这出戏是游园惊梦。
慕念安笑笑没接茬,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绸缎帘子。那可是唱戏人从后台上台的地方。
然而,戏已经开唱,却没人出来。只有戏台一侧的伴奏者,全神贯注的在吹拉弹……唱呢?吹拉弹唱的唱呢?
慕念安不由得怔了怔。
安娜轻轻一笑,把放在红木雕花桌上的戏折子递给慕念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慕总别急。好饭么,不怕晚。再等等,嗯?”
爸爸在听戏时,最不喜欢她叽叽喳喳的说话。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慕念安只点点头,并不出声。
吹拉弹,很有味道,慕念安听多了她爸爸的老唱片,能听得出来,这些弹奏者极为专业。但是听戏听戏,没人出来唱戏,吹拉弹再有味道,也有点无趣。
慕念安便翻起了手中的戏折子,看清之后,她顿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那么有仪式感的凤九爷,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这戏折子是戏迷点戏用的,除了固定曲目之外,只要戏迷出的起价,就可以点戏。
结果戏折子上,只有一出戏,就是这游园惊梦。
戏折子,做工也是非常精美和考究的。没有别的曲目,倒是很详细的介绍了游园惊梦。
游园惊梦,本是昆剧。后来才被拿来唱了京戏。出处为牡丹亭。
这戏最引人入胜的当属杜丽娘和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因教书先生教授了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词,杜丽娘萌生伤感之情,在于丫鬟一起游览了自家的后花园之后更生伤春之情,回来后竟然梦中与一手持折柳的刘公子在花园内有了一番之情,在梦醒之后肚子入后花园寻找梦里多情郎。
由此,也就有了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游园’、‘惊梦’和‘寻梦’等几段戏。
“梦回莺啭”
开腔了!
慕念安正好把这段简介看完,她连忙把戏折子放在一边,掀起眼皮去看戏台上的
杏眼瞪的圆溜溜的,快赶得上小婴儿的大圆眼了。
戏台上只有一位身着戏服,妆容精致浓烈,配饰精致一样不落的戏子。
杜丽娘。
可是,那人……为啥那么眼熟呢?
“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渊”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罗衣欲换更添香”
直到‘绕地游’这一折戏唱完,慕念安还保持着瞪圆了杏眼的表情。
戏台上那位弱柳扶风,眼波流转,唱腔婉转的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俨然就是杜丽娘本人。
凤九爷之前还说,不专业唱得不好可别让慕念安见怪,可这……岂是不专业,简直就是太专业了!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醉扶归’这折戏唱到最后一句,慕念安才像是三魂七魄归回原位,梗着脖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戏台上的杜丽娘,从桌下伸手去扯叶灵璧的袖子
没扯到。
戏台上的人,或许是看到了慕念安眼珠子掉出来,下巴也掉下来的表情,实在有些不专业的没忍住,笑了笑,破了功。
然而,并不影响整出戏。
“操……”
实在不是慕念安不懂戏园规矩,她是真的……被吓着了。
眼熟……能不眼熟么?她早就该认出来的,但是太过于惊愕,她愣是没敢认。刚才那人没憋出笑了笑,那一抹和煦优雅,满载着阳光和温暖的,却又在不动声色见绵里藏刀的笑……
凤九爷!绝不会有错!
唱戏的……杜丽娘……是凤九爷?!
操……
又是一声暗骂。
慕念安颤抖着嘴唇,拿脚去踹旁边的叶灵璧。
她总算是明白了凤九爷请听戏,这意味的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何权少霆都没资格被凤九爷请来听戏!还明白了为啥凤九爷的戏可以哄得叶董高兴!更恍然大悟为啥能被凤九爷请来听戏的人,是被他小心翼翼放在了心尖儿上的人!
操!
因为唱戏的就是凤九爷啊!他是凤九爷啊!九号公馆的老板啊!他当然是只唱戏给自己的朋友听!
叶灵璧本来全神贯注的眯着眼睛,歪着身体在听戏。凤九的戏,好!有多好?如果他去当了京戏演员,那么绝对是台柱子。如果把他扔到民国时期,随随便便也是个大家。
他有多少年没听过凤九穿上戏服来唱一段了?
听的全神贯注,仿佛他也入了戏,成了那杜丽娘。
结果好死不死的,旁边的慕念安都快把他的腿踹断了。
叶灵璧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怒火儿,低声呵斥了一句:“听戏!闹什么!”
慕念安真的是受惊不小不,是受惊太大了。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杜丽娘,哦不对,凤九爷,眼神追逐着他轻罗翩然的身影,手臂碰倒了茶杯,死死的握住叶灵璧的手腕。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却又实在是不忍心打断这出婉转的戏。
“困春心,游赏倦”
“也不索香熏绣被眠”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戏毕。
台上的凤九爷长袖一甩,微微鞠躬,不动声色的揩去了眼角的泪水。
“好!”叶灵璧猛地甩开慕念安握着他手腕的爪子,站起身,鼓掌的把双手都拍红了。
“凤老板好戏!”
慕念安这才从惊吓中回神,同样站起身用力的鼓掌。
她是真没想到啊……打死她也想不到啊……
这出戏的精彩程度……实在是远远超过了她的心理准备。她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在确认唱戏的人是凤九爷……彻底白做心理建设了。
原来这个凤老板……是这么来的啊。
凤九爷又露出了他的笑容,轻轻的说了一句,“等我几分钟,行头太沉了。压的脖子快断了。”
然后,一甩长袖,飘飘然的进了那绸缎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绸缎帘子前,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他伸出一只手臂将帘子挑起,再放下帘子,便挡住了凤九爷弱柳扶风的身影。
“操……”慕念安第n次骂出声来。
终于,让戏迷叶董爆发了,“慕念安你还有没有点最起码的礼仪和公德心!从头到尾就听到你操啊操的,我他妈真想把你从戏园扔出去!你还有完没完了?!”
慕念安咬牙切齿,越过一张红木雕花桌,跪坐在桌子上,一把就抓住了叶灵璧的衣领
“我操!叶灵璧你丫不厚道!你一早就知道为啥不告诉我?!你知道我刚才心脏病差点被吓出来不?!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不就可以全心全意的
听戏了?!都是你害我一半被吓得不轻,一半在听戏!你赔我!”
“操!”凤老板的铁杆戏迷叶灵璧也炸了,他用手指狠狠的去戳慕念安的脑门,“我赔你?我赔你个屁!你他妈才赔我!凤九多少年没开过嗓了!今儿好不容易他唱出戏,老子全神贯注都听不够,还他妈要听你在旁边左一句操有一句我操你他妈怎么赔我?!”
“叶董,慕总,别吵了。这儿是戏园,别惹老板生气。”
安娜的劝告,显然没啥用。叶灵璧和慕念安,一个是京城出了名的小恶龙,叶维康跟老爷子都管不住他,权少霆能管住,办法就是给人揍趴下。一个是看似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特别好说话,对啥都不太在意,实则小肚鸡肠,瑕疵必报,有仇必报还必须得亲自动手的大猫儿。
这俩真动了怒,谁能劝得住?估计也就权总亲自到场,才勉强能把局面控制住。
慕念安跪坐在红木雕花桌上,两只手死死的揪着叶灵璧的衣领,两个都盯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谁也不让着谁。直接翻脸无情了。
红木雕花桌上的茶杯和茶壶,还有那些碟子,太金贵了,几百年的老物件儿,安娜眼疾手快的给拿走交给了吹拉弹的人收好藏起来。
安娜自己,则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小恶龙和大猫儿。
口中却尽职尽责的劝着:“叶董,慕总,吵架可以。别动手,这儿都是老板的心头好,搜罗了多少年才攒出来的老物件儿,随便弄坏一样,老板都得发火儿,真的发火儿哦。你们俩可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叶灵璧你大爷的二大爷!”
“慕念安你还有完没完了?”
慕念安被吓了个半死,委屈的不得了。叶董就更委屈了,等了好几年的戏,终于开唱了,旁边的伴奏全程就是操,我操,妈蛋,我去,这谁受得了?
俩人真跟戏园里的戏迷一样,因为听戏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好在叶董再无耻下流,也不会跟女人动手,所以是慕念安单方面的扯着他的衣领撕扯,叶董就是在语言上稳稳的压制她。
“叶灵璧你赔我!”
“靠,你拿什么赔我?!慕念安,别挑战你表哥的耐心!”
“我就挑战你了,你揍我?”
听到外边的动静儿,戏台后的凤九爷幽幽地叹了口气儿,顾不上卸妆换衣服,堪堪让人帮忙把沉重的行头取了下来,就匆匆的跑来劝架
“叶董,闭嘴。慕总,松手。”
戏园之中,凤老板最大。
凤老板的话,必须听。
不听?
这辈子都甭想再踏入戏园半步了。
于是叶灵璧乖乖的闭了嘴,慕念安乖乖的松了手,从红木雕花桌上爬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还没卸妆的凤九爷面前,就是在偶像面前不敢吱声的戏迷。
凤九爷无奈的望着耷拉着脑袋的两位戏迷,叹了口气儿,“不用赔了,我答应你们,过些天再给你们唱一次。不闹了,嗯?”
叶灵璧立刻咧着嘴傻笑,伸手就去捞人凤九爷的腰肢儿,“凤九,你要是个女人,搞不好我真就打算娶妻生子了。”
“滚蛋。”凤九爷已经被叶灵璧掐住了腰肢儿带入了怀中,却在两个人贴紧挨上前一秒,脚底下轻轻的那么一转,灵巧的就从叶灵璧手臂里退了出去。
慕念安无言的看着叶灵璧那熟练的动作,以及凤九爷平静的表情。
估摸着……吧……
这调戏的话,这下流的动作,叶灵璧这贱人没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