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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个时辰(1 / 1)

周星照亮灰蒙。

左月向后一瘫,把自己毫无形象地摊成个“大”字,不过他也没剩么形象,左眼青右眼紫,脸上开染铺子,浑身上下写满“真个大好沙包,皮糙肉厚抗揍”。就是沙包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算么。

“这是第三千九百三十一次还是第三千九百四十二次……”

他已经被揍不知多少次了。

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亲爹,左梁诗左大阁主。

左月被亲爹暗算丢下山海大殿,也不知向下掉了多久,久到他怀疑自己要摔成一团肉酱的候,眼前一灰。醒来躺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里,头顶悬着周天星象,身下是个圆形的演武台。

他亲爹的声音不知打哪个地方传了出来,说为父算算,也到该把山海印传给你的候了,按祖训来说,要继承这山海印得通过历代祖宗的试炼。不过,我知你最烦那些繁文缛节陈规旧律,索性帮你精简了下流程……这样吧,你爹我在虚境中留下了十六岁的身,你把这身打败,就算你过了。

末了,也不管他么反应,“咚”一声鼓响,演武台上就出他爹十六岁模样的身,拔刀直接砍了过来。

特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果然他爹满肚子的典籍大都是虚的,流氓痞子才是这伙的真面目。

左月怅然地盯着头顶三十六颗缓缓旋转的星辰、十颗周而复始的太阳和一轮朔望轮回的冥月……等北辰星转到某个熟悉的位置,就一间是如此怀念仇大少爷不耐烦的暴力补课。仇大少爷的暴力补课顶多就是把太一剑悬在你头顶,你要是一个没记录,“咻”掉下来让你死个痛快,不搞么痛殴虐待。

不过,左月有充足的证据怀疑,他被揍得这么狠,十有八九是老头子在打击报复。毕竟平这伙要装得人模狗样,维持岌岌可危的儒雅风范,没么机会上揍他。

“老头子,我前怎么没发你这么牛?”

眼北辰星又要转回原位,左月嘀咕一声,龇牙咧嘴地伸摸索,碰到刀柄后反一把握住。

咚。

鼓声再一次响起。

左月身上的伤瞬间消失,状态再次回归巅峰。他虎跃而起,双握刀,弓步沉肩,目光直视前方。

演武台的另一侧光影扭曲,少年模样的左梁诗从虚空中了出来。

平里,左梁诗总是宽袍广袖,腰配长剑,总之文人么做派他就么做派。不过,左梁诗这位山海阁掌门在十二洲是公认的“平平无奇”,修为平平,剑也平平。放到普通长老普通修士里,勉强可算上游,可放到奇才怪杰频出的仙门掌门中,就格外不够了。

十六岁的左梁诗比之后来更显阴柔有余而英俊不足,若换身衣服伪装成女孩也毫无违和感,但里提的却是一把刀。

一丈长,施两刃的金铜黑漆的陌刀!

爷们得不能再爷们。

左梁诗单提着沉重的陌刀,刀尖斜指地面,起来漫不经。

但已经被他劈碎无数次的左月早就透了他爹的本质——丫的就是个黑辣,狠毒无情的老匹夫,砍起人来眼皮都不眨一次。

刀风起。

两身影同扑向方,左月双持握的同样是一柄凶悍的陌刀,挥刀刃如白雪,鳞次排比,他身形壮硕,挥舞大刀便有种使人马皆碎的赫然声势。然而,面容阴柔如女子的左梁诗却比他更威武更凛然更雄霸一方。

转刀!横劈!换腕!斜砍!

金铜黑漆陌刀在他中发出猛虎般的咆哮。

沉步,双握刀,挑刀上切,转腕,刀柄格挡。

一连串火星从两柄陌刀碰撞的地方迸溅出来,左梁诗猛虎般的攻势被左月稳稳地接了下来。两人位置交换,转身的同一间同挥出同样的招数。

换做刚刚开启试炼的左月,此刻已经被劈成两半了——某个人仗着是在幻境里毫无下留情这种美德,三千多次挑战里,前一千多次能算作左月单方面被秒杀,各种死大体验,中间一千次是举着大刀战战兢兢地苟活,后一千次才勉强有了作为“沙包”殴的资格……过了三千后,他终于能够反与老爹有来有往的轰几次,虽然常常为复仇之太盛被抓住破绽一通暴揍。

左月忽然暴喝一声,在格刀改双握刀为单握刀,刀势一沉间,转腕翻刀,将刀抡成一个圆,带着恶风劈向旧力已去,新力未的左梁诗。

他先前和左梁诗打,用的刀都是前面数千次挨揍挨劈里学会的刀,这换转刀术却是他自己发明的,藏着掖着直到捕捉到合适的机才爆发出来。

铛——

千钧一发之际,左梁诗刀柄架住落下的重刀。但在他挡住刀之际,左月已经整个人像头发怒的巨象般撞了过来。

“该换我揍人了!”

左月大吼着,一肩膀将他亲爹的身撞了出去,还未等身落地就拖着刀狂奔,一跃而起,刀携裹狂风重重劈下,如雷霆。

某种程度上,左梁诗和左月不愧是一亲父子,下之黑如出一辙!

刀光一掠而过。

咚!

左月猛地坐起身。

“我靠,老头子你也太卑鄙狡猾了吧?”左月破口大骂,“是不是玩不起?!”

被亲爹暴揍了几千次,眼前就能扭转局面,扬眉吐气了,结果方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把虚境给打散了!左月一口血憋在胸口,头一遭体会到了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他骂骂咧咧一会,没奈,能盘算出去后再寻机报复,在还是找找让他辛辛苦苦死去活来这么多次的山海印在哪再说……

怒气刚一平息,左月就听到了凛冽的风声。

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骨骸。

一具具庞然的枯骨矗立在巨大的弧形洞穴里,尽管有的残缺有的完整,但所有的枯骨都那么庞然巨大,伟岸得简直好似传说中的夸父。所有的枯骨都呈出青铜般的光泽。它们深藏在没有光的地方,背负烛南九城的重量。它们头颅高昂,围绕着正中间一口祭坛上的一枚青铜印。

这是一个……

墓穴!

一个位于玄武壳下的墓穴。

“这就是左的秘密。”

熟悉的身影在身边响起,左月转过头,见父亲的虚影出在身边。

左梁诗微微仰着头,望着那一具具撑起岩穴的枯骨,神情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

“先祖感念怒海难歇,而为玄武,身镇沧溟。晦风被镇压后,但其中的煞气和戾气就积蓄在玄武壳中,是玄武每三百年就要龟息一次,免坠邪。历代左之人,死后魂魄与玄武融为一体,立骨为柱,撑载烛南。封魂于骨,净戾煞。无葬身之地,无安魂之。”

左月终于明白了为么爷爷的杂记里说玄武“其寿永昌,其寿瞬息,无死亦无”,原来它们的命是左的人为延续,左人的血肉就是它们的血肉,左人的骨骼就是它们的骨骼,左人的魂魄就是它们的魂魄。

根本就没有么契约。

左就是玄武,玄武就是左。

所历代山海阁阁主能是左的人。

“怪不得左从来不用祭祖啊……”

左月喃喃。

他纳闷这个纳闷久了。

打左月记事起,就没给哪个爷爷太爷爷奶奶祖奶奶扫过墓。自称饱读典籍的左梁诗也毫无带他追忆先祖的意思。他还问过几次,怎么别都修了祖祠,左啥都没有。左梁诗左推崇火葬为由,忽悠过去了,还说么真想拜祭先祖,随便在烛南哪里磕个响头,泼几杯酒就行了……至于左月一直觉得“不肖子孙”是左的传统。

没想到,某种程度上,左梁诗当初还真的没有忽悠他。

真想拜祭先祖,随便在烛南哪里都可。为千万年来,无数祖宗的骸骨就深埋在烛南的地底,每一条街下都是一永不安眠的魂魄。夜夜,承受煞气晦风的剔骨冲刷,岁岁年年,支撑烛南九城的千楼万阁。

不死不灭,自然不需要祭祖。

左梁诗留在这里的是一灵识成的虚影,没有回他,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天轨失控,晦风达万年之盛,是故玄武提前龟息。你取了山海印后,觉醒血脉,可试着净超出负荷一些煞气,说不定能让玄武退出龟息状态……”左梁诗顿了顿,目光落在虚空处,“你要想好,煞气不是那么好扛的。不过,想来你既然能从虚境里出来,毅力应该也是有那么一点。”

“喂,老头子你太小瞧人了吧?三千多次啊!我可整整被你胖揍了三千多次!换个人你来试试?”左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拔腿朝祭坛跑去,“还有,让玄武恢复正常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放在最后才说?!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吗?”

“前我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把山海印给你。”

左梁诗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模糊不清。

“最后想想谁让你小子倒霉姓左呢,这就是左的宿命。”

左月头也不回,跃上祭坛。

“老头子你是真的老了吧?么叫宿命?这分明是荣耀!”

山海印落下,为一清辉没入他的身体。

左月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他觉得血管里流着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火焰是岩浆!白色的蒸汽瞬间从他身上腾起,那是汗水如瀑布涌出,又瞬间全部被蒸发。无数青铜色的枯骨环绕着他,仿佛无数隐藏在历史尘埃里的光辉影子。

狂风从它们的肋骨中穿过,发出闷雷般的声音,犹如魂魄未散的咆哮。

戌已过。

…………………………

龙鱼骸骨随风缓缓盘旋,银光随之恍恍。

陆净等人未能循海泉而下,否则他们一定会非常惊讶,为所谓的“晦风风穴”竟然无比瑰丽,与想象中的晦暗脏污完全不同,更像一个慢慢旋转的华彩旋涡,赤色、苍青、霜白、丹辉、萤蓝……由浓及淡,淡而浓地变幻着,水色恬澈,如梦似幻。但要稍作审视就会发这其实是致命的美景,水中的光来源各种各样的物,它们在风穴中像游鱼也像飞鸟,命形态介于死亡与活着之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徊游,永无止境地徊游。而这里的旋涡一旦向外扩散,超过玄武的镇守范围,就会立刻从海底掀起惊世骇浪。

所谓的恬然,是蓄而不发的假象。

旋涡的最底部中静得出其,水如清泉,下有白沙,倒映飞霞。有人眠于霞光之中。

仇薄灯躺在白沙上,红衣如花瓣舒展,他的肌肤比细沙还要白,透着霜雪般的质感。四周水纹的光印在他脸上,让人想起冰裂纹的瓷器,随会破碎的美丽。而他本来就是被夔龙镯强行拘住的支离破碎的魂魄。

师巫洛绕着他行,刀为笔在白沙上刻下繁复奇特的阵纹,每一笔都仿佛厚土被切开,赤红的岩浆随之涌出。从仇薄灯身上涌出的业障源源不断地被引进阵中,阵纹逐渐被染上了墨色。

最后一笔完成,风穴中所有的物骤然停止动作,像间突然定格。

阵纹形成一个流转的旋涡,一个玄黑与朱砂两色的双鱼图。仇薄灯躺在玄黑之中身边插/着太一剑,师巫洛进朱砂,取出了白玉灯,小翼翼地取出了那一缕微弱的明火。

……你是不是想救他?晚啦!……神魂眠于冥昭万载,谁也救不了他!他自己都不想活!……真蠢啊他,到死还是那么蠢,蠢到用自己的神魂在大荒里留下余火……为会有谁继续他的步伐吗?!

被绯刀贯穿脏经女脸上带着快意的,怨毒的讥笑。

歇斯底里而又空洞。

明火一离开白玉灯,就为了万千碎光,点点如星,没入仇薄灯的身体。他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么剧烈的反应在他身体里发,夔龙镯发出低沉的声音,随会断裂。师巫洛切开自己的腕,鲜血涌进阵纹。

师巫洛将绯刀插/进地面,伸出,与他十指相扣。

夔龙在他们的腕上游,交错。

阵爆发出强烈的光,压过风穴中的所有色彩,隐隐有遥远而重叠的呼喊透过阵纹而来,就像在不知多少万里外,有无数人一遍一遍地祈求,那声音重叠千万年,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呼唤。

南疆,巫族。

古林的深黑祭坛上,十名大巫围绕成一圈。祭坛中燃起熊熊大火,赤火卷向天空。祭坛周围所有铜铃花一起响动,祭坛之下所有巫族族人身披银衣,绕火而歌。祭坛转动,履行它存在千年的意义。

玄黑与朱砂旋转。

窃阴阳,逆死,换命数!

……………………………………

万花筒般的游乐园,

过山车车轨带有暖黄色的光带,马戏团帐篷亮着红蓝的彩灯,旋转木马会随着音乐节奏变幻色彩。孩子们拉着父母的,或蛮横或乖巧地要求玩某个过于惊险的项目,父母们或干脆利落地拒绝,或好言好语地劝说。

多少年了,他怎么还会来游乐园?

这么幼稚的地方,自七岁起就不再出仇大少爷的活动地点里。

他环顾四周,隐隐觉得这座游乐园有些熟悉。

想了一会,在视线中出一座鬼屋,他忽然记起来这种熟悉感从而来了。

这是当初京都最有名的游乐园,游乐园主人口口声声要打造世界第一流欢乐谷,让成年人和孩子一起在这里留下美好的记忆,这样等将来三代人能够共同回忆往昔。可惜它有美好记忆的人不超过一代……它刚开业不到半年就被仇大少爷豪掷千金买下,改成一座世界第一流的鬼屋,转而变成无数人的惊魂噩梦。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仇大少爷才七岁。

可见纨绔与败是与俱来的天赋。

绵绵细雨飘落。

仇薄灯随从旁边卖杂货的小推车上抽了把伞,伞是半透明的,伞骨是银灰色的铁架,撑开后透过伞游乐园的天空,天空就像被囚笼的铁栏分隔成一块一块,每一块都被灯光映照成不真实的瑰丽色彩。

他不记得自己为么会来这里,也不记得这里为么会维持欢乐谷的模样,便撑着伞跟随人群漫步目的行。

一声凄厉的尖叫。

紧接着一声枪响,不是游乐园里射击项目的枪响,是货真价实的子弹出膛的声音。前面的人群四散奔跑,有孩子受惊尖叫,有大人掏出机语速慌张地报警,几名不引人注目的男子奋力逃窜。

仇薄灯漫不经地瞥了一眼。

人群的缝隙里,见一名穿考究黑礼服的中年管倒在血泊中挣扎,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泉般涌出。有一个人的动脉被切断才能涌出那么多的血,好比命在一刹那盛开成转瞬即谢的花。

热闹大抵是人的天性,事情越大围观的人越多,但真正上前帮忙的寥寥无几,多数是在窃窃私语。

“……是想绑架有钱的小少爷吧?”

“没想到年纪咬死了就不松口,想悄悄带都办不到了……”

“太执拗了,绑架是要钱,在倒好……”

“有点可怕吧……你是没见刚刚那架势,两三个大男人都死活踹不开,真像个……像个怪物。”

“……”

警笛长鸣。

隔离线快拉了起来,人群被驱散。

靠在贴着游乐园标语的柱子上,他见死去的小少爷的脸,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属于七岁的他。

“记起来了吗?”

有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

“你是个怪物啊。”

是了。

他记起来了。

他的确是个怪物。

在他的“记忆”里,在七岁那年里,他是莫名其妙地发了场高烧,可事实上没有么高烧,有的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死亡。他本该死了,死在世界第一流的欢乐谷里,死在无数亲眼见证之下。

可他活着。

“还有更多次,更早前,更晚之后……爆/炸的飞机,塌陷的海底廊,断裂的悬索……”

雨势忽然变大,滂沱暴戾。

马戏团崩塌,旋转木马坠落,过山车扭曲,五彩的灯掉进江河般湍急的雨水里,光芒动荡扭曲,地面忽然开裂,那些所有被刻意遗忘刻意忽略的记忆撕掉蒙在上面的薄纱……他万众簇拥,呼风唤雨得像个被无数傀儡拥簇的快乐皇帝。

所有来自背后的刀剑,所有被粉饰得完美的谎言。

雨水从脚边流过,卷着一张印刷欢乐谷标语的广告,说“打造最美好的回忆,铸就最幸福的童话——六月限定演出·幻游仙境”……整个世界就是场虚假的舞台,反反复复进行名为“醉梦死”的彩排。

观者有一个人。

“必装疯卖傻?有用么?”

他转过身。

游乐园崩塌瓦解,游人消失不见,世界天昏地暗,唯独有一冰冷的青铜耸立在背后。青铜门没有枷锁,一推就开,森然的黑气从门后远远不断地涌出,应和着狂风暴雨,仿佛妖魔发出冰冷的嘲笑。

……你过的每一步,都有人给你精布置。他们让你到美与悲,让你救草木,让你观烟火,他们把繁华捧到你面前,又把繁华撕碎,然后告诉你杀你害你救你,都深有苦衷。

……不觉得好笑吗?这么费力地掩盖,这么煞费苦地引你上渡世救人的路?

……他们在掩盖么,在粉饰么?

装疯卖傻,有用么?

所有的疼痛不会为遗忘而消失,所有的真相始终深埋底,所有的悲伤永远在散发寒意。

仇薄灯的衣衫忽而洁白如雪,忽而艳红如火。

大雨冲刷世界,雨声里有女人嘶哑尖锐地大笑:“你会后悔……你难还想永远装疯卖傻下去?你迟早会变成我们!迟早!”

“是。”

冰冷的回答切断她歇斯底里的讥讽。

青铜门崩塌。

澄澈得不真实的蓝爬上天空,洁净无尘的马路向四面八方延伸,钢与铁的高楼拔地而起,成为画地为牢的囚笼。

闪电照亮仇薄灯的脸庞,他的脸上没有任表情。

“我可永远么都不记得,我可永远么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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