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堂皇掠过芫茜心间。要是娘娘误会她和郑大运有什么就糟糕了,或者因此牵扯出她和唐怀礼的事更糟。别看太后娘娘对姚喜有两分喜欢,其实骨子里还是恨太监的,姚喜能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小子压根不像个太监。
不过芫茜怎么说也是在宫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人了,心下一惊面上却无异色,她想了想,凑到太后娘娘耳边低声道:“奴婢见风雨这样大,去桃林告诉那个司礼监的太监不必等了。那太监看奴婢衣裳湿了,便赠了大氅与奴婢。”
“哀家倒没瞧出来,姑姑还是个菩萨心肠。”万妼揶揄道。之前让姚喜用辣椒下酒的时候菩萨心肠哪去了?桃林那个仗势欺人的司礼监太监不过淋些雨就于心不忍了?依她看,那太监淋死了也活该。她迟早办了那个太监替险些**的小阉驴出气!
芫茜陪笑着道:“奴婢跟在娘娘身边久了,自然沾了些娘娘的好性子。”
万妼:“……”这话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像骂人?
姚喜还跪着等太后娘娘的赏,姑姑回来后与太后娘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姚喜就有些担心,怕太后娘娘与姑姑聊着聊着就忘了要赏她这事儿。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的对话还在继续。
万妼抱起那本记着阎王帐的帐簿站起身对芫茜道:“哀家去库里放点东西,刺客已醒,盘问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芫茜姑姑应完就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吩咐完芫茜,万妼余光瞟到了还跪在地上的姚喜,便道:“公公也别跪着了,在一旁给姑姑搭把手!”拷问人是智力活也是体力活,智力上指望不上小阉驴,体力上还是多少能帮一点的。
姚喜心痛着谢恩起身。咋的?这就不赏了?太后娘娘你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太后走后,芫茜笑着对姚喜道:“把炭盆子给姑姑拿过来。”态度温柔又和善,郑大运和姚喜成不成不关她的事,只要与唐怀礼无关就好。
芫茜与唐怀礼在一起心里是有些不踏实的,唐怀礼身居高位不说,虽说伺候过两位皇上,其实不过三十多岁,又生得仪表堂堂。这些倒也罢了,最另她不安的是唐怀礼和她相好跟做贼似的,芫茜总觉得,这样连互相看两眼都不敢的关系,唐怀礼总有厌倦的一日。
好在那一日还没到,姚喜这事只是虚惊一场。她误会后捉弄过姚喜,心里就有些内疚,所以态度格外的好。
这让姚喜很不安。这还是火送炭给她上炒辣椒下酒的芫茜姑姑吗?她不敢怠慢,赶紧把炭盆子端到柱子旁。
芫茜手里拿着添炭用的钳子,对刚醒过来的刺客道:“你还是老实交待的好,受命于谁?”
那刺客也是个嘴硬的:“妖后祸国,人人得而诛之。爷爷我受天命所托!”
姚喜在一旁听着有些不解,太后娘娘是不是还做了啥她没听说过的坏事儿?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被人恨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芫茜姑姑用钳子夹了块拳头大的炭,犹豫了一下换了块指头大小的,对着刺客的手臂威胁道:“别逼姑姑我下狠手,说不说!”
万妼再回来时,正见芫茜和姚喜在用芝麻大点的炭块儿威胁刺客:“你俩这是在给他挠痒呢?这样问能问出什么才见了鬼了。”万妼走到刺客面前看了那人一眼,对姚喜道:“公公记不记得,哀家说过要赏你。”
记得记得,一万个记得。姚喜笑着道:“救驾乃奴才份内之事,不敢奢想娘娘的赏赐。”
“有功就得赏。”万妼笑着道:“芫茜,把梢间里备着的那桶灯油拿过来。”万妼和皇后朱氏置上气后,吩咐底下的人,宁安宫要灯火通明。耗费这点灯油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是要用这通宵彻明的灯火告诉宫里的人。皇后要缩减各宫用度?哀家第一个不同意。
因为万妼的这道旨意,宁安宫的宫女们在梢间里放了桶灯油,方便随时给灯续油。
按说这种体力活该吩咐给小太监姚喜,但姚喜没在殿里伺候过,不知道东西在哪儿,万妼只能吩咐芫茜。
灯油来了后万妼又吩咐二人道:“围着柱子倒一圈,再把别的地方都洒上。”
“娘娘?您这是要……”芫茜好像猜到太后娘娘要做什么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万妼看着刺客笑道:“哀家方才听这位壮士说他是受命于天?那就看天救不救他,看看是这天下得雨更大,还是哀家烧得火更大。照吩咐做!”
刺客的面部在惊恐抽搐了两下。
万妼冷笑道:“哀家还真当是个不怕死的,原来不过是个孬货。”
“妖后你别得意,恶事行多必有天收!”刺客冲万妼啐了一口,恨恨地道。
“那哀家现在还没被天老爷收走,意思是恶事做得还不够多咯?”万妼蔑笑着道:“拿钱做事就拿钱做事,还真当自己是为民除害的义士了?对了,你仔细看两眼哀家,下辈子要想报仇可别认错人了。不过得抓紧看,火烧起来眼球会“嘭”地一声爆掉的,到时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附近洒灯油的姚喜听得心惊胆战。太后娘娘饶了她两次,她竟有些忘了,娘娘妖后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那是多年苦心经营得来的啊!
殿里大部分地方都洒上了灯油,万妼手里拿上一盏油灯,带着二人走出了殿外。
到了殿外万妼吩咐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道:“从现在开始,没哀家的旨意不许出声。”吩咐完就将油灯对着刺客扔了过去。
火围着刺客烧了一圈,并沿着芫茜和姚喜洒在殿的灯油蔓延开来。
雨一直在下,火却越烧越大,转眼宁安宫主殿成了一团火球。
万妼领着宁安宫众人站在院子里,对姚喜道:“公公救驾有功,这把火是哀家赏你的。”
姚喜一脸问号。
所谓的赏赐就是这个?
我救了你的命你就给我看这个?
而且为什么莫名有种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再者说,什么叫这把火是赏我的?娘娘你自己要玩火,为什么要让我背锅?
于美人这两日在景灵宫过得不怎么好,南房早被人占了去,景灵宫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屋子本就不多也都住上了人,又没人愿意和她同住。夜里她只能在屋檐下凑合睡,仿佛从前造下的那些孽,这两日都报应回来了。
吃饭时有人打翻她的碗,走路时有人扔石子打她受伤的屁股,幸亏有兰贵人送的那瓶药,伤口结痂快,否则她早被冷宫里的女人欺负死了。
姚双兰坐在屋子里,望着雨檐下的于美人想着心事。景灵宫太破败了,屋檐不住地往下漏雨,淋得于美人避无可避。
她无心替燕贵人报仇,燕贵人是被于美人陷害进冷宫的不假,但谁的手里都不干净。燕贵人下场凄凉并非是因为善,而是因为弱,没能斗过于美人罢了。易地而处,燕贵人未必会对于美人手下留情。
都是一样的货色。
她待冷宫的女人好,也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没必要对人坏,若是有必要,她也不会手下留情。于美人说爹娘去了南疆,弟弟逃了?怎么可能。爹娘只有她与阿显这么一对儿女,她进了宫,弟弟怎么可能会扔下双亲独自逃走?弟弟这是出事了。
她不能再在冷宫躲着过安稳日子了,她被打入冷宫前就知道姚家的案子唐公公在查,可是这是姚家的事,不能一味地指着别人。她进冷宫是躲灾的,如今是时候出去了。爹娘应该无恙,可是她得找到弟弟,人还活着当然最好,若是死了这仇得报。
离开冷宫有两条路。要么递信给隆宜公主,让她请皇上过来。要么自己想办法把皇上引过来。
隆宜公主留下的那条递信的暗道她一年前就堵上了。哪怕很想知道父母的消息,哪怕在景灵宫有诸多不易,她从来没有想过找隆宜公主帮忙。她得断了长公主那个不好的念头,不能误人终生。
姚双兰又看向站在雨檐下瑟瑟发抖的于美人,在心里定了主意。
她悠悠起身去妆镜前坐下,自打上次太后娘娘来过以后,妆镜上就留了血迹,晚上看着怪慎人的,她用布巾子擦过,还是有淡淡的印迹。
姚双兰挪了挪凳子,避开残血,对镜取下挽发的断木簪子,细细地将头发梳好从抽屉里取了根素银簪子固定好发髻。又找出一只脂粉盒,把已经凝结成块的粉在手心揉开,轻柔拍在了脸上,最后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裳。
打扮好拿起屋里的纸伞推门走了出去。
于美人被雷声吓得时不时一抖。五月天气已经回暖,晴夜里她睡在屋檐下也没什么,冷虽冷,咬咬牙还挺得过去。可是今日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狂,冷得像寒冬,她要是在这里过夜会被活活冻死的。就算没被冻死也会染上风寒,景灵宫里的人是生是死都没人在乎,没有太医诊治染了风寒就是死路一条。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盼着雨停,屋檐漏下的雨水淋在头顶上,于美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已经习惯了。忽然间,不停浇在头上的雨滴断了,于美人抬头一看,头上多了把纸伞,撑伞的是兰贵人。
只是兰贵人看起来和往日不太一样,往日里都穿石青或靛蓝,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在雨檐下撑着伞真如仙子一般。
“美人去我房歇息片刻,天寒了你在这里站久了会染病的。”姚双兰笑着道。温柔的笑带着一丝歉意,哪怕放任于美人不管她也会被人折磨至死,但好歹是条人命。
于美人进冷宫后觉得这位兰贵人并不如奴才们口耳相传的那样和善,是个心机极深之人,突然受邀就有些疑心,没有挪步。
“怕我害美人吗?”姚双兰低头一笑:“美人以为自己在这里过夜能活到明日么?天这样寒,你又只着了单衣……”
于美人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才放下戒心要进屋,见兰贵人站在原地不动,不禁问道:“兰贵人不与我一同回去么?”
姚双兰摇头道:“我那屋子小,住不下两个人,我找别的姐姐们挤一夜就好。”
姚双兰撑着伞站在屋檐下,目送于美人进了她的屋子,约摸过了两刻钟,想着困倦如于美人肯定已经睡熟了。姚双兰走到屋子的窗下,推开窗,将临窗桌案上的油灯洒在了她刚才换下的衣服上,然后掏出火折子扔了进去。紧接着反插上窗,把门从外侧挂上了锁。
景灵宫都是朽木,烧得快。
于美人或许被烟呛晕了,姚双兰站在屋檐下连声惨叫也没有听到。
九儿闻到烟味从房里跑出来,问姚双兰:“兰妹妹,哪里着火了?”
姚双兰指了指自己的屋子:“于美人引火**了。”
“在你的屋里?”
“在她的屋里。”姚双兰说完笑望着九儿。
九儿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也是活该。”
刺客见火越烧越近,都快烧到他的身上了,终于吓得大声交待道:“我说!我说!是杨阁老!!!”
万妼欣慰地命人合上了殿门。
“小姚子,有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火啊?”万妼望着渐大的火势得意地道。明成帝的麻烦,可全指着这把火了。
“有。”姚喜没有看宁安宫的大火,而是望着别处。
万妼循着姚喜的视线望去,景灵宫的方向也燃起了熊熊大火,而且比她的大比她的猛。万妼有种被人压了一头的不快感:这也有戗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