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豫三年,也就是两年后,大周战势大定,新年甫过,新帝赵越就在朝堂上宣布禅位于摄政王赵景烜。
但摄政王却无心接受帝位。
不是假惺惺的推辞,就是冷漠以对,不管新帝如何恳求,众臣如何跪请,都没也用。
源山寺,后山墓地冰室。
赵景烜站在冰室前,看着里面模糊的身影。
其实一直以来,从她到他身边,他也并不是如外面所传那般有多宠爱她......他的性子是自小养成的,就算对她稍微软和点,但她一向沉默倔强,不会跟他服软,所以就算他为他做了很多事,但其实两人相处时,也都是硬邦邦的。
他对她实在谈不上有多好......因为所有他给她的,都并不是她想要的。
从始至终,她最想要的一直都是离开他。
可只要她开口,其他的他都可以给她,唯有这一样不行。
他要她就在那里,在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
可以说,现在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以前也不知道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但这天下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灰白的战场,只有她是会让他心动的色彩。
就算他征服了整个天下,但如果没有了她,整个世界也都是灰白的。
是无边的空旷和寂寞......犹如北疆漫无边际的雪原。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失去了她的原因,还是因为愧疚,亦或者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只知道,能让他的心稍微柔软一点,能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让他的心能安放的那个人。
泽云大师诵完一遍安魂经,抬眼看了一眼赵景烜,叹了口气,道:“王爷,现在各地战事虽然已经初定,但这天下还需要您的坐镇才能稳得住,还请王爷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勿要生出退隐之心。”
现在的军权是主要都握在他的手中。
但若是没有了他,就会分散到各地将领的手中,那些人一个个都是从这经年的战争血海中杀出来的,又如何会服于一个小儿的管制?若赵景烜此时撒手不管,这天下怕又会是一团乱局,甚至更乱。
赵景烜不置可否。
泽云大师便又叹了口气,目光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冰室中的身影,道:“王爷,您相信因果因缘吗?”
这回赵景烜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
但却没有出声。
泽云大师便道:“前世是因,今生是果,今生是因,来世是果。且不说前世,只说今生和来世。今生王爷您欠侧妃娘娘良多,这般收场,怕是若有来世,娘娘也再不会愿意和王爷再有更多的牵扯。而且王爷这一生,虽然战功硕硕,但却也杀戮太重,损了福泽,来世怕亦不得善果。”
善不善果的,损不损福泽的,赵景烜并不在意。
但他相信泽云大师目的就是跟他说这些的......总不能用什么损福泽来威胁他,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看着泽云大师,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泽云大师垂下眼,道,“王爷,若王爷您能以天下苍生为念,接任帝位,老衲便助王爷以今生,为天下的安定,为百姓的造福,修得的福祉寻得王爷和娘娘再世的缘分,只是缘分之深浅,就要看王爷之心了。”
赵景烜看着他,心动了动。
他本不信什么来世的......也或许泽云大师就是画了一个大饼让他继续走下去......但不得不说,他的话还是让他的心慢慢活了过来。
不过,若有来世,便让她安好吧。
得到她最想要的。
但最后......就算这两年来,每一日愧疚都压在他的心上,比他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沉重。
他仍然不舍得让那个,来世他放她自由,两人再无瓜葛的念头成形。
所以那句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她的安好,也可以由他来守护......他总能做到的。
是月底,长豫帝下诏书禅位于摄政王,在群臣再一次的跪请之下,摄政王终受帝位,于是年便改年号为建元,史称建元帝。
建元帝追封侧妃南氏为元懿皇后,在位二十年终其一生后宫再未纳一人。
建元十年,禅位后被册封为南临王的长豫帝诞下嫡长子赵绎,帝册封赵绎为皇太孙,将其养在身边亲自教养。
建元二十年,建元帝驾崩,年仅十岁的皇太孙赵绎继承帝位。
明舒从恍惚中醒来。
她看到赵景烜握着那枚白玉吊坠......但此刻,那白玉吊坠却不知何时扎入了他的手中,不再是白净透澈,而是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明舒吓了一跳。
她忙伸手去掰他的手,嘟囔道:“你不是一向皮糙肉厚的吗?你捏碎了它?”
这是什么毛病啊?
她掰开他的手,取回了玉坠,擦了擦,见还是完整无缺的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再去查看他的手。
他的手被她攥在手中检查伤势......虽然他是皮糙肉厚的,手指上破了点着实算不得什么伤,但她还是皱了眉小心的擦拭着他手上的血迹。
他低头看着她,从上往下,可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小巧又挺俏的鼻子,会让人心底满满都是柔软的侧影。
他低声道:“舒儿,我已经记起了以前......那一世所有的事情,对不起。”
明舒的手一抖,先是有一刹那的茫然,然后是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就是震惊到近乎呆滞地抬头看他。
那一世?
他记起来了?
他在说什么?
他从她的手中抽开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手上的血迹尚未擦拭干净,这一摸,她脸上便也沾上了他的血迹......但就算是这样,也半点无损她的美貌,甚至......那鲜红的血迹在她白嫩如玉的肌肤上,更是让人心里生出更多难以抑制的情绪来。
他想低头吻她,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重复道:“对不起。”
明舒看着他,然后不敢置信地,她竟然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抹泪光......她和他在一起两辈子,看见他受过很多次伤,流过很多次的血,经历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事情,有鲜血,有汗水,但她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眼泪。
恍惚间她又想到就在之前他说的那句话......但又像是已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他说,“舒儿,那时的你,可有......一点在意过我吗?”
她的心一阵酸涩,然后是遽痛,眼睛也慢慢模糊。
......其实,那一世,从来都不是他负她,而是她负了他。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不,不是的。那时,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给的,已经超出了那时的我所能承受的,是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而已。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
当初若不是他,还不知她会陷入什么样的泥潭之中,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可那时她却看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去看明白。
因为那时的她实在太过懦弱又天真。
她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有这样的运气,可以重来一次......但这一次,我们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人都说帝王无情,或者红颜易逝,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她上一世便是因着那个心结而死的,而这一世,她却愿意信任他,因为两人同行,从来都不是是“侍”与“被侍”的关系,只是那时她不明白。
他听到她的话,心胀得满满的,手上用力,但抚在她脸上却是温柔至极。
他没有告诉她,这一个运气,是用了他一辈子的时间换过来的。
小剧场
一
夜深人静。
赵景烜吻着明舒,道:“那时你百般嫌弃我,不喜欢我的接近,是因为我‘做’的不好吗?”
明舒:......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她竟然没法反驳。
那真的是一个她没办法完全接受他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因为那时候是真的很痛苦,两人就很难亲近起来。
他说完自然看出了她面色的犹疑......这竟然还是真的。
他想起了两人婚前她给自己的那一沓厚厚的图册,深感尊严受损。
明舒感觉到他手上力气加重,警醒过来,忙咳了两下,道:“不是,也不完全是......是那时候我......唔......”
不完全是,其实也就是了......明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人惩罚性地堵住了,再发不出声来。
二
建元十年。
太子赵毓祯看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气得捏紧了拳头。
......他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不靠谱的父皇和母后?
又扔下了所有的政务给他,自己带着与穗陪着皇祖母去游山玩水去了,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呸,明明就是不负责任!
把这些东西全都扔给了他处理,他才十二岁,十二岁!
就算是他要真做了皇帝,现在还没到亲政的年纪呢!
太子犹自恼怒着,后面的大太监荣禄道:“殿下,陛下临行前交代了,说是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处理不了的,就多请教容太傅和和郡王......”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一个眼刀。
太子殿下整了整仪容,板了英俊的小脸,冷冷道:“孤有什么不懂的?孤已经处理政务两年了,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
若真是大事,也是要拿到朝堂上让众臣商议的,听那些车轱辘一样吵上几遍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荣禄咳了一声,道:“是,殿下您天纵英才,自然没有什么难不倒您的。”
是,您聪明,您能干,所以活该您小小年纪就让陛下逼着做牛做马。
【全文完】